他就這麼強撐著精神,直到外頭有幾個人影在晃。
透過雕花紙窗,他看到了相長東的影子,也看到了那抹熟悉的倩影。
於是,他微微擊掌,相長東就推門進來了,“皇上,安嬪娘娘帶著小公主來了。”
建元帝:“宣她們進來罷。”
“安嬪娘娘,皇上讓您進去。”相長東把安嬪母女帶進內室。
他來到床邊,扶著皇帝靠坐在床頭,又給安嬪母女倆搬了圈椅在床邊,就退下把門給帶上了。
此刻,建元帝靠坐在床頭,渾濁中還帶著些許精光的眸子正盯著安嬪懷裡的繈褓嬰兒,“聽聞你早就生下這孩子了,可朕今兒才想起你們母女兩個,你不會怪朕吧?”
“皇上說的哪裡話,您都病成這樣了,心中還能記掛著我們母女倆,妾身已經很感動了。”安嬪聽說了,皇帝一昏迷就是好幾日。
便是醒來,許多事也未必記得。
可這個時候,他還能記得她和孩子,著實不易。
“自打這孩子出生起,朕還沒見過她,你將她抱近些,讓朕好好瞧瞧......”
安嬪索性坐在床邊,麵對麵抱著懷裡的孩子給男人看。
建元帝身子微微前傾,眉目難得透著老父親的慈愛。
隻見那小丫頭就跟奶娃娃似得,又白又胖,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正圓溜溜地盯著建元帝,還衝著建元帝笑。
素來精明老練的建元帝也盯著小女娃露出了慈父的笑,“這丫頭像你,將來長大後肯定是個漂亮的小丫頭。”
隻可惜,他看不到這丫頭長大後的樣子了。
安嬪:“她們都說她的眉毛和嘴唇像您,您覺著像嗎?”
建元帝仔細看了幾眼,微微點頭,“嗯,確實像朕。”
說到這,男人還笑出了聲兒。
隻是因為病重的原因,再不能爽朗大笑,而是喘著氣從咽喉裡發出嘶啞的笑聲。
“可取好名了?”建元帝抬手,極輕極輕地撫摸嬰兒嬌嫩的臉蛋,好似生怕自個蒼老的手刮疼了她。
安嬪的視線落在男人骨瘦如柴,青筋暴起的手上,眼眶一紅。
她抿著唇,好半響才搖頭回應:“妾身隻給取了小名兒,叫青棗,因為妾身生她的時候就愛吃青棗,每日都要吃一大碟,至於大名...您是她父皇,大名便留給您取吧......”
“......”建元帝盯著小奶娃沉思片刻,而後道:“那便叫璐月吧,可好?”
“隻要是皇上取的,都好......”安嬪點點頭,語帶更咽。
建元帝:“怎的了?可是後宮又有人欺負你了?”
安嬪搖搖頭,“沒有,自打您升了妾身的位份後,妾身在後宮一直都挺好的。”
“那你哭什麼?”
安嬪抿著唇,不說話,可嘴唇卻止不住的顫抖,眼淚也止不住的往外流。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一看到男人骨瘦如柴的病態樣子,她就覺得鼻酸。
那樣過目不忘的一個人,許多事情都記不得了。
那樣英勇神武的一個人,瘦弱得連坐著都沒甚力氣。
那樣嗓音渾厚的一個人,說話時喉嚨裡喘著氣......
建元帝抬手,替女人抹掉臉上的淚水,“好了,彆哭了,你不是一直不待見朕麼,朕如今這般...你不應該高興,哭什麼......”
“......”安嬪拚命搖頭,“臣妾隻是惱您不信任我的時候,除此之外,臣妾一直都希望您好好的......”
“朕知道。”見女人哭成了淚人兒,建元帝心裡頭也不好受。
那滋味兒,比他頭痛欲裂時還要難受。
溫柔的替女人抹了抹淚,建元帝就從袖袋裡取出事先寫好的信,藏進了嬰兒厚厚的繈褓裡。
京城和宮裡頭都被老大掌控了,他整日躺在床上,昔日那些忠心的大臣,也不知還有誰值得信任。
即便有幾個忠心耿耿的,誰知道會不會被穆王黨威逼利誘。
這封信至關重要,隻有不動聲色的交給看似毫不相乾的人才行。
否則要是交給哪個大臣,保不齊穆王黨拉攏不成會直接殺了那名大臣。
隻有眼前的女人,是最合適的人選!
見狀,安嬪瞳孔一震,她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問,隻是裝沒看見。
藏好了信,建元帝閉目靠坐在床頭,衝著女人擺擺手,“朕乏了,你且退下罷。”
“是。”安嬪緊緊抱著懷裡的孩子,就這樣出去了。
安嬪離開後不久,建元帝下了道聖旨,將安嬪晉升為妃,其剛生下的女兒被封為“長樂公主”。
在東梁國皇室,妃嬪們的女兒一生下來就是公主,但沒有封號,得成年後才會有封號。
像這種剛生來就有封號的,長樂公主還是頭一個。
想必建元帝知道自個等不到安嬪之女長大,隻有早早地封了號。
自安嬪離開後,建元帝的精神頭就不大好了,相長東伺候他在床上躺下。
“相長東...太醫怎麼說...朕還能活多久?”床上,建元帝喘著氣問。
聞言,相長東登時就跪在床邊,叩首在地,“皇上,您身為帝王,自是萬萬歲。”
“嗬,你和蔣重錦一樣,當初朕問蔣重錦,讓他算一算我的壽命是多少,他也是你這麼回答的,你們啊...都不肯跟朕說實話啊......”
“外頭總說朕乾綱獨斷,打壓各方勢力,便是病倒了仍貪戀權勢,還要把著權,你也是這樣認為的嗎?”
“奴才並不這麼認為。”相長東搖頭否認,“在奴才眼裡,皇上便是病倒了,仍為民分憂,宵衣旰食。”
“你還是不說實話啊......”建元帝歎息一聲,“那些大臣,但凡有點功名和地位,就開始勾結黨羽,目中為人,以權謀私,搜刮民脂民膏,甚至,還有那狼子野心之人想要朕坐著的皇位!”
“還有皇子們,朕沒病倒前,他們為了爭儲就無所不用其極,自打朕病倒後,他們不好好儘孝,反而變本加厲,乾出來的事兒,著實叫朕寒心,朕...朕又該如何信任他們?!”
由於說得太過激動,建元帝躺在床上大喘氣,嚇得相長東立馬為建元帝順氣。
“皇上...您消消氣,切莫氣壞了身子......”
“朕這身子...好壞也就那樣了......”建元帝大喘了幾口氣,緩和了一下氣息,待呼吸逐漸平穩後,目光呆滯地躺在床上喃喃道,“仁人不一定是仁君,但仁君不一定是仁人啊......”
說完這句話,建元帝就閉上眼睛,再次昏睡了過去。
當天下午,京城就烏雲密布。
到了夜裡,電閃雷鳴,風雨交加,暴風雨席卷著整個京城。
清晨的時候,皇宮內便傳出國喪的鐘響。
沉重而悠揚的鐘聲回蕩在整座皇宮,乃至整個京城,讓聽者無不揪心。
建元30年,三月三十,建元帝駕崩。
太子不在宮中,穆王身為皇長子,第一時間將皇帝的死訊昭告天下及鄰國,並召集王公大臣操辦建元帝的喪事。
接下來的幾日,整個皇宮充滿了誦經和吊唁的聲音。
就連京中各處寺廟宮觀,也紛紛敲著國喪的鐘響。
建元帝的靈堂就設在龍淵殿,到了四月初四這一日夜裡,穆王和懷王穿著米白色孝服,跪在建元帝的靈堂前。
今晚輪到他們兄弟二人守夜,此刻,靈堂內隻他們二人,兩人便跪在蒲團上,說起了悄悄話。
“大哥,我這幾日翻遍了龍淵殿,也翻遍了保和殿,都沒找到父皇立下的遺詔。”即便外頭和尚誦經的聲音一輪高過一輪,懷王還是壓低了嗓音說話,“想必父皇根本不知道他的壽命已走到了儘頭,就沒來得及立遺詔。”
“......”穆王手裡捧了一把黃色紙錢,他將紙錢拆散折成拱形,一點一點的往火盆裡扔,“父皇臨死前,可有見了什麼可疑的人?”
“我都查清楚了,父皇駕崩那日一醒來,除了著急忙慌地召見安妃,並沒有見彆的大臣。”說到這,懷王鄙夷地說:“父皇也是的,這都快不行了,還想著心愛的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