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一旁的黃得昌踮著腳給他擦了擦臉上的汗,卻被裴玄淩煩躁地推開,嫌他耽誤時間。
然而,裴玄淩進了堂間,並沒有看到女人。
他走到內室看了看,也不見她的影子,這才走到堂間外頭,問長廊外的小桂子,“你家主子呢?”
“回皇上的話,小主去錦嬪那了?”
“錦嬪?”裴玄淩微微蹙眉,“她去錦嬪那做什麼了?”
“小主醒來後,錦嬪常來詩月閣看望小主,而小主喜歡跟著錦嬪練武,所以,偶爾會去錦嬪那習武......”小桂子低眉順眼地回。
“......”裴玄淩濃眉蹙得更厲害了,轉身就帶著人直奔錦嬪寢宮。
到了錦嬪的院子,隔著大門他就看見院子裡有兩個練武的女人。
兩人手中各拿一把長矛,在院子裡武動。
隻一眼望去,他就看到了心心念念的那抹薄荷色倩影。
女人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正跟著錦嬪在那耍長矛。
許是剛開始學,女人的動作看起來既笨拙又有些可愛。
前陣子還昏迷躺在床上的女人,這會子已經生龍活虎了,看得裴玄淩嘴角微微上揚。
那蔣重錦不是說了,隻有心愛之人的心頭血,才能救活詩詩。
如今詩詩活過來了,是不是證明他就是她的心愛之人?
緊接著,裴玄淩還聽見女人在教錦嬪喊口號。
“俺家鄉在南陽,心心念國興亡,總耕田身體棒,吃嘛嘛香能打仗,要是俺能上戰場,遲早要把那將軍當!”院子內,蔣詩詩念完後還轉頭問錦嬪,“虞冰,這口號怎麼樣?”
“還彆說,你這口號怪押韻的,不錯,不錯......”虞冰一邊點頭,一邊肯定這口號。
主要是這口號喊出了她的心聲,她這輩子就喜歡習武打仗上戰場,還夢想有一日能夠當上女將軍帶兵打仗!
去年皇帝帶著她去西夏國打仗,她總算是過了把癮。
裴玄淩負手站在門外,他聽見這口號不由得嘴角微微一抽。
但也不得不承認聽起來怪押韻的,還怪可愛的......
黃得昌:“......”誰能想到後宮妃嬪相約一起習武,還喊著口號說要當將軍。
這就是不想當將軍的女子她不是好妃嬪唄?
不過,錦嬪想當將軍皇上早就知道了。
要是這淳妃也想當將軍,皇上還不得心疼死啊?
思及此,黃得昌偷偷望了眼身旁的皇帝,隻見皇帝陛下眼睛就跟長在淳妃身上似得,嘴角都快揚到耳朵根了。
看到蔣詩詩和錦嬪習武時的開心模樣,裴玄淩沒有進去,而是轉身離開,回龍淵殿沐浴換衣服去了。
待他沐浴完,換上乾淨龍袍來到詩月閣時,蔣詩詩也已經回到詩月閣了。
裴玄淩沒讓人唱報,這次他直接問了門口的小桂子,“你家小主可回來了?”
“回皇上的話,小主剛回來,隻是習武出了一身的汗,如今正在耳房沐浴呢。”
裴玄淩轉頭看了眼耳房,就抬手讓身後的奴才止步,獨自一人抬腳去了耳房。
到了那兒,他對守在門口的春桃做了噤聲的手勢,就直接推門而入。
“啊!”
裴玄淩一進屋,就聽見蔣詩詩尖叫一聲,躲到春杏身後整理衣服。
春杏站在蔣詩詩前頭,朝皇帝行了禮。
裴玄淩朝春杏擺擺手,春杏就退下,把門給帶上了。
他來到女人跟前,低聲道:“彆怕,是朕......”
“臣妾見過皇上。”蔣詩詩整理好衣裳,朝男人福身行禮。
還不等女人屈膝福身,裴玄淩就一把扶住了女人,“你我之間,不必多禮。”
說話時,他緊緊握著女人的手,舍不得鬆開。
可女人卻不自在地抽出了手,從一旁的木施上取了塊毛巾擦頭發。
見狀,裴玄淩略微有些訝異,“這幾日...朕在開封賑災,聽聞你醒來後,立馬從開封趕了回來,你醒來的這些日子,身子可好些了?”
“多謝皇上關懷,臣妾好多了。”蔣詩詩一麵擦頭發,一麵回。
視線落在女人濕噠噠的秀發上,裴玄淩抬腳靠近女人,伸手去拿女人手中的毛巾,“朕來幫你擦吧?”
可他的手剛碰到毛巾,女人就後退幾步躲開了,並生疏而客氣地婉拒了他,“皇上身份尊貴,日理萬機,這等小事,臣妾不敢勞您大駕。”
裴玄淩想要與女人親近的一腔熱心,頓時就被臨頭潑了一盆冷水,一顆心拔涼拔涼的。
尤其是女人冷漠疏離的態度,以及謹慎戒備的眼神,好似他是個入室的登徒子。
麵對這樣的女人,裴玄淩尬在原地,把他都整得不會了。
來這之前,他有許多的話要同她說。
可現在,對上女人冰冷防備的眼神,彆說那些話他開不了口,他根本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裴玄淩索性在屋裡的圈椅坐下,思考問題,偶爾抬頭看一眼坐在屋裡擦頭發的女人,總覺得哪裡怪怪的,不對勁!
很久以前,他也不是沒直接撞見她出浴時的情形。
那時她還正在穿衣裳,被他看了大半個身子,她雖嬌嗔地抱怨了幾句,但他說了她幾句,她到底是沒再抱怨了。
再後來,她都和他共浴了,還主動開口說要給他生孩子,那就更不用說了。
可是現在,他怎麼覺得她比之前更抵觸他了?
那感覺就像是把他當成了陌生人一般,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建元二十八年,他剛打仗回東宮時的情形。
確切地說,女人現在在他麵前的樣子,還不如那時!
帶著心裡的疑惑,裴玄淩轉身去了外頭,把詩月閣的奴才通通叫到了跟前,低聲問:“你們家小主醒來後,可有什麼異樣?”
詩月閣的奴才紛紛搖頭,異口同聲地回:“沒有。”
“......”沒有異樣?裴玄淩不大相信地問:“她有沒有不認識你們,或是與你們相處時很疏離?”
春杏第一個否認,“沒有啊,小主醒來後,就說奴婢這些日子伺候她辛苦了,賞了奴婢一根赤金胡蝶釵呢!”
春桃:“小主也賞了我一支金簪。”
小桂子:“小主賞了我一對金花生,還賞了院裡其餘奴才銀子......”
“......”奴才們的話,就像是一把把尖刀,不斷紮在裴玄淩心頭,聽得他一臉陰沉。
見皇帝臉色不好看,奴才們及時收住了話茬。
真是奇怪,不是皇上主動問他們的嗎,他們不過實話實說而已,難道這也有錯?刺中了皇上哪根神經?
裴玄淩回頭掃了眼耳房,悶聲離開了詩月閣。
接下來的幾日,裴玄淩除了上朝,處理朝政之事,就是去詩月閣。
可無論他去詩月閣多少次,那個女人就像是一塊捂不熱的石頭,雖表麵上對他恭恭敬敬,可他總覺得缺少了些什麼,疏離得很,和以前大不一樣了。
因此,裴玄淩嚴重懷疑他的肉包子失憶了!
可他發現她除了在他麵前話少,惜字如金,在彆人麵前都很正常。
尤其和那個錦嬪,兩人隔三差五一起在院子裡習武,好得跟親姐妹似得。
眼看著女人醒來,氣色一日比一日好,裴玄淩原本想著兩人一起要個孩子。
這下雖整日看得見,可他每次稍微一靠近蔣詩詩,女人就用那種冰冷地眼神看著他,導致他碰不得也親不得,這對他來說簡直就是一種折磨。
不,是暴政!
是酷刑!!!
因為這事,裴玄淩整日異常暴躁。
六月下旬的一個下午,他直接同時召見了青黛和蔣重錦。
此刻,裴玄淩坐在龍淵殿上首。
十一爺、青黛、蔣重錦坐在下首。
“什麼?您說淳妃失憶了?這不可能啊......”蔣重錦覺得不可思議,“她醒來那日,臣特意去詩月閣看了她,她見我第一眼時,就喊了聲大哥哥,拿了好些禮物讓我轉交給家中兩位嫂嫂和孩子們。”
“而且,我祖父在世時給那名男子施展招魂術後,那名男子一切正常,沒聽他說會落下失憶的毛病啊......”
裴玄淩:“......”
什麼?肉包子居然連不常見的娘家嫂嫂和侄兒侄女都記得清清楚楚?
青黛:“皇上,淳妃醒來後,一直都是民女在幫她調理身體,我幫她診脈時,並未發現她的脈象有失憶的現象。
且她醒來時,我給她行了禮,她還說把我當朋友,讓我不必多禮,顯然是記得我的。”
就連一旁的十一爺都說:“皇兄,當時青黛在詩月閣時,我也在場,淳妃當時見了我,不但向我行禮,還問我身體怎樣了,不像是失憶的樣子......”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每聽一句,裴玄淩麵色就陰沉幾分。
那些話就像是一把把刀,通通紮在男人心尖上。
裴玄淩:“......”肉包子記得家人和朋友也就罷了,居然連十一弟都記得,還記得過問十一弟病弱的身體。
“不知皇上為何說淳妃失憶了,難道是她不記得您了,還是不認識您了?”青黛的一句問話,無疑更紮心了。
“雖然她沒有不記得朕,也沒有不認識朕,但給朕的感覺就是很陌生。”裴玄淩淡淡回:“再說了,宮裡頭人人都喊朕皇上,她就是不認識也會認識......”
青黛:“如果是這樣的話,不排除淳妃患了選擇性失憶症。”
“選擇性失憶?”裴玄淩挑眉。
“一般來說,如果一個人遇到了刺激,這種刺激包括外部刺激或心理傷害刺激,那麼,她潛意識就會選擇忘掉、逃避一些人和事。”
青黛一板一眼地回:“如果淳妃忘記了您,可能是曾受了傷害或刺激,在心底裡有了陰影,而忘記...是保護自己最好的方式,不過,她表麵上看似忘掉了您,其實心結一直深藏在腦海裡,隨時都有可能被記起......”
“......”被青黛這麼一提醒,讓裴玄淩想到一些事情。
打從去年到各地巡察時,他便發現詩詩每次幫他避禍,都會遭到反噬。
尤其是在蜀地那次,他永遠都忘不了女人明明已經昏迷,卻因為反噬痛得呈半昏迷半醒狀態,夢裡哭著說再不想那麼難受了。
那情形,即便現在想起,心口仍隱隱作痛。
所以,他當時承諾過她,再不會讓她難受。
自那以後,他便刻意與她保持距離,為的就是避免她再幫他避禍,從而遭到反噬。
後來回宮後,他知道父皇要派他出征西夏國,戰場刀劍無眼,軍營裡又都是男人,加之他本就不想讓她再幫他避禍,承受痛苦,自然是沒打算將她帶在身邊的。
因此,他更加與她保持距離了。
之所以這麼做,除了不想讓她再幫他避禍,還有就是做戲給東宮妃嬪和穆王黨看。
這樣的話,屆時即便他出征,詩詩也能在東宮過得輕鬆些。
正如他所猜想的那般,穆王黨果然卑鄙到把手伸向了東宮妃嬪,而蘇側妃成了那個倒黴的妃嬪。
也正因為蘇側妃落胎,打破了詩月閣的安靜。
若是蘇側妃能像阮側妃那般通情達理,或是稍微有點腦子,穆王黨也就不會盯上詩詩了。
好在他提前設了防,讓小全子把詩詩帶到地窖裡避難。
難道就是他刻意與詩詩保持距離的那段日子,讓她受了刺激,這才選擇遺忘他?
十一爺見裴玄淩麵色不對,忙出聲寬慰:“皇兄,選擇性遺忘症未必就是受了刺激,萬一是太喜歡一個人了,也有可能選擇性遺忘,否則淳妃為何誰都沒忘,偏偏隻忘了你。”
“是啊,皇上,這次您用心頭血救了淳妃,說明您正是淳妃心愛之人,她肯定是太愛您了,這才一時忘了您......”一旁的蔣重錦也跟著寬慰。
聽到十一爺和蔣重錦這麼一說,裴玄淩肯定地點點頭,他更願意相信是這個原因。
然而裴玄淩還沒高興太久,青黛就淡淡地潑了盆涼水,“正因為有愛,所以才會生恨,會受傷,會選擇遺忘來保護自己......”
聞言,裴玄淩剛緩和的臉色又陰沉下來。
由於聊得不太愉快,約莫一盞茶後,裴玄淩就遣散了十一爺等人。
離開龍淵殿後,蔣重錦就直接出宮了。
十一爺和青黛坐在回王府的馬車上,“你明知皇兄心裡有淳妃,那淳妃記得所有人,獨獨忘了他,皇兄心裡頭難受,臉色也不大對勁,你說話時該委婉點的。”
“現在知道心裡難受了,可你們自作主張,自以為是為彆人好,傷害她人時,你們又委婉了嗎?”雖然討論的是皇帝和淳妃,但青黛這氣是衝著十一爺的。
去年淳妃出宮陪侍皇帝,結果回京時兩人卻分道揚鑣。
後來她還聽說淳妃失寵了,光想想她就替淳妃感到生氣!
他們皇家的男人,怎麼一個個都這副德性?!
“皇兄那樣做是有原因的。”哪怕女人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十一爺仍溫聲道:“本王知道你心中對我有氣,可你有什麼氣直接衝著本王來好了,不該牽連其他人。”
“我隻是替淳妃感到生氣罷了,下次不會這樣了,也沒機會這樣了。”青黛淡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