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希寧謹遵著規矩,與五個秀女排成一排,目不斜視跟在了嬤嬤身後。這次選秀在禦花園進行,一路走來,盧希寧隻在眼角餘光看到了朱紅色的宮牆與青石地板。
到了禦花園前,嬤嬤的腳步放得慢了許多,立在旁邊的太監,尖著嗓子又唱了一遍名號。
盧希寧遠遠瞄見一堆人擁簇著坐著的兩人,她猜想就是康熙與皇後赫舍裡氏。經過的時候,她雖然挺胸抬頭,還是忍不住悄然轉動著眼珠子,偷偷打量過去。
盧希寧走在一排人的中間,隻看到明黃與深青的兩團人影。她們的隊伍便已經走過了帝後跟前,也不能回頭再看,她略微失望,不過已經平安選完了初選,還是很有成就感。
出宮到了神武門外,選秀選得很快,等到盧揚祖的兩個女兒出來以後,她們又一起坐上騾車回了家。
兩個小姑娘依舊繃著臉,上車之後才鬆了口氣,嘰嘰喳喳說了起來:“我嚇死了,腿都在抖。”
“我也是,差點兒都左腳踩著右腳。”
“反正也不會留牌子,這下可以鬆口氣了。”
“你呢?你不怕嗎?”
盧希寧看著兩人望著她的眼神,才明白她們在跟她說話,認真回答道:“不害怕。選之前那麼大的陣仗,就走了一堆路,前後落差挺大的。”
兩個小姑娘覺著自己又被比了下去,嘟著嘴彆開頭不理會她。
盧希寧也不明白她們為何不高興,想要問一句,她們已經頭碰頭說起了悄悄話,盧希寧插不進去嘴,也就作罷。
到了胡同口,盧騰隆蹲在牆根邊等,見到騾車過來,蹭一下站起身,笑著跟盧揚祖打招呼。
盧希寧下了騾車,盧騰隆馬上笑嘻嘻地問道:“選得如何?”
盧希寧也不知道選得如何,老實說道:“我不知道。”
盧興隆也就隨口一問,與她一起往胡同裡走去,說道:“總算選完了,等撂牌子的消息下來,就給你尋一門好婆家。我已經幫著你相看了好幾個,都一等一的好。”
盧希寧有點懷疑盧興隆,主要是李氏經常數落他不靠譜。盧興隆見她不答話,正色保證道:“保管好,不能對不起阿瑪額涅,他們生前都最寵愛你,叮囑我一定要照看好妹妹。”
盧希寧也跟著高高興興點頭,張婆子說了,女人都必須嫁人,除了出家做姑子,就隻有進宮做宮女,再做嬤嬤,一輩子留在宮裡做奴才伺候主子。
不過宮女都是上三旗包衣,她做不了宮女,也不會念經,就隻能等著嫁人了。
過了兩天,盧揚祖來了,把他們一家叫在一起,宣布了重磅的消息。
盧希寧被留了牌子。
“擎等著再選吧,指不定有好運道。”
盧揚祖笑容滿麵,出了封疆大吏之後,盧家還能出個貴人娘娘,這是祖上保佑。他早就料到,盧希寧生得好,又知書達理,尋常人家也配不上,隻有紫禁城最尊貴的主子,才消受得起。
李氏的臉煞白。
盧希寧這根帶著尖刺的木頭,要是得罪人,他們全家都得跟著遭殃。
盧騰隆的臉色也不那麼好看。
盧希寧進宮以後,他就再也見不著妹妹,要是她在宮裡被欺負了,也沒地說理去呀。
盧希寧眨著眼睛,什麼叫好運道,她一點都沒有聽懂。
盧希寧這場親事,真是老天開了眼,盧家隻怕是時來運轉了,李氏笑得合不攏嘴,忙著福身還禮,說道:“我哪裡是什麼夫人,不敢當不敢當。真是太巧了,沒曾想在這裡遇到公子。”
盧希寧雙眼瞪得滾圓,腦袋不住轉來轉去,眼神在李氏與納蘭容若身上打轉。
性德是什麼意思?他不是叫納蘭容若嗎?莫非他取了個假名字?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最讓盧希寧吃驚的,是李氏的態度。
她身上迸發出的濃濃喜悅,加上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柔和了一百個度的聲音。
盧希寧懷疑自己看錯了人,此李氏已非彼李氏。
納蘭容若眼神從盧希寧的臉上掠過,客氣地道:“我在隔壁書齋買書,恰好遇到了你們。夫人與盧姑娘先忙,我就不打擾了。”
盧希寧見他要離開,脫口而出道:“哎,公子先等等。”
納蘭容若停下腳步,目光凝了一瞬,微笑著問道:“盧姑娘可還有事?”
當然有事啊,上次的事情還沒有與他道歉,再說他們已經是準夫妻關係,她有好多事情想要知道。至少得先互相了解,成親之後才能順理成章進行夫妻之實吧。
不然,陌生的兩人一下就鑽進被窩踉踉蹌蹌,怎麼想都覺著彆扭。
李氏頓時緊張不已,怕盧希寧說錯了話,拚命給她使眼色,她卻根本沒有看自己,說道:“公子有空嗎,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聊聊吧。”
天王老子咧,還要坐下來聊!李氏急得都快跳腳,納蘭容若已經乾脆答應了下來,說道:“夫人,我與盧姑娘去旁邊茶樓吃杯茶,等下我會把盧姑娘送回府上,請夫人放心。”
李氏對著斯文又溫柔的納蘭容若,怎麼都說不出拒絕的話。
算了,反正旗人也沒什麼男女大防。再說他們是賜婚,納蘭容若就算後悔,也不能退親。他遲早得麵對,早些知曉盧希寧的性情,心裡也能有個底。
茶樓就在布莊對麵的街上,告彆李氏之後,兩人一起往對麵走去。
盧希寧與納蘭容若並排走著,她暗自比了比,他足足快比她高上一頭。太陽恰好照在他臉上,顯出優美的輪廓。她還開心發現,他的肌膚光滑細膩,幾乎看不到毛孔。
盧希寧讚歎的同時,心裡又漸漸起疑,盧騰隆說他文武雙修,從他清瘦的身形來看,怎麼看都不像習武之人啊。
納蘭容若察覺到她的打量,側頭看著她,淡淡地道:“盧姑娘彆急,等下可以讓盧姑娘儘情看個夠。”
盧希寧聽出了他聲音中的不悅,神色尷尬,連公子不公子都忘了,歉意地道:“上次是我太冒失,對不起,我給你賠個不是。還有,我不是故意要穿得寒酸出門,想要丟你們府上的臉。
其實吧,我沒有覺得自己丟臉,因為平時我在家裡,就穿這些衣衫。我看到街頭還有乞丐,他們比我穿得破爛多了,比起他們我不算窮,當然不能與你家比。”
她想起盧騰隆說財不外露,露了就會死的話,就算是納蘭容若,她也堅決不露,含糊著說道:“我們家窮,你也知道,請你多......”
納蘭容若突然拉住她的手腕,他的手指修長有力,將她拉到了一旁,含笑道:“小心些,先不急著說話,等坐下來再說。”
一股似幽蘭般的淡香襲來,盧希寧下意識用力呼吸,回過神定睛一看,她差點撞上茶樓的廊柱,深深呼出口氣,說道:“好險好險,多謝你啊。”
納蘭容若放開她,說道:“無妨,盧姑娘小心著腳下,前麵有道門檻。”
盧希寧敏感地感到,納蘭容若是在笑話她,那麼大的一道門檻,她瞎才會看不見。
不過,那麼大的廊柱,她一樣沒看見,轉瞬間那點疑惑就消失了,好奇地問道:“你用香嗎,身上是什麼香?好好聞啊。”
她的鼻子皺起來,悄然靠近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也不待他回答,自言自語地道:“應該很貴,算了,我買不起。”
納蘭容若隻看了她一眼,背著手走進大堂。茶樓的夥計迎上前熱情招呼,把他們迎去二樓雅間,彎腰恭敬地道:“客官請坐,客官真是來得巧,今日剛從江南來了明前龍井新茶。那可是有銀子都買不到的好茶,隻有宮裡的皇上能吃上,剛巧東家得了一些,客官可要嘗嘗?”
盧希寧知道明前龍井新茶很貴,盧騰隆喜歡喝茶,曾經無比懷念地說一兩黃金一兩茶,要是盧興祖還在,他就能敞開肚皮喝了。
納蘭容若神色淡淡,說道:“隨意上些茶水點心就好。”
夥計臉上的熱情明顯淡下去,懶洋洋應了聲,轉身走出了雅間。盧希寧跟著夥計一起暗自撇嘴,看來有錢人也小氣,莫非,納蘭容若沒有帶銀子出門?
他除了讀書寫詩,還有彆的事情做,能自己能賺錢嗎?盧騰隆都去了衙門當差,這個時候他在街上閒逛,肯定沒有正經工作,是靠著家裡養著的二世祖。
巨大的危機感瞬間兜頭壓下來,盧希寧在椅子裡挪來挪去,忐忑不安。
成親以後,他們都要靠著伸手問家裡要錢過日子嗎?要是納蘭明珠煩了,不給錢怎麼辦,要她出去找活養家嗎?
女人能出去做什麼呢?盧希寧來的時候已經打聽過,好像除了去幫傭之外,也沒有什麼正經活了。
幫傭的銀子少得可憐,她也不會做家事。再說依著他的身份,她出去幫傭,他會不會感到丟臉?
盧希寧覺得未來的人生好難。
夥計送進來了茶水,納蘭容若沒有要他留下來伺候,親自提壺倒了碗茶放在她麵前,不經意問道:“盧姑娘在想什麼?”
盧希寧老實回答道:“我在想你是做什麼的,能不能賺到銀子。”
納蘭容若提著茶壺的手一頓,眼神在她臉上掃過,問道:“盧姑娘想跟我聊的,就是這件事嗎?”
盧希寧答道:“不是,主要是為了跟你道歉,這件事我也是剛想到。你不要生氣,我沒有彆的意思,隻是在考慮以後,若是沒有收入來源,該怎麼生活,要怎麼去賺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