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背著手,上前兩步逼近盧希寧,平靜地道:“我知曉你要說什麼,又要提放開學問對不對?”
他頓了下,嗤笑一聲:“你彆否認,因為你的眼睛不會說謊,隻要你神色一動,我就知道你在想什麼。”
盧希寧眼角抽了抽,馬上緊繃住臉,垂下眼眸不去看他。
康熙瞧著她的動作,差點兒又被逗笑了,緩緩說道:“鈕祜祿氏向我請求修家廟,我同意了。滿人大臣在這件事上,前所未有的團結。因為他們認為我傾向漢人,怕滿人的權利被奪走。如今大清的官員,漢官人數早就超過了旗人,大學士旗漢五五分,各占一半。紫禁城以及京畿周圍,兵丁都是旗人,若是他們不滿,晚上你我誰又能睡得著?漢人在江南小動作不斷,反清複明的活動從未斷過,三藩未定,鄭家占據台灣,前幾年,噶爾丹成為了準噶爾部的台吉,野心勃勃在向外擴張。祖宗留下來的基業,斷不能敗在我手上。如今天下局勢如此,若換作是你,你又當如何做?”
他溫熱的氣息噴過來,身上熏香與香火氣夾在在一起,身前深青衣袍上的暗紋在眼前放大。
盧希寧垂手斂眉,緊張得悄悄不斷後退,結結巴巴地道:“皇上,奴才不懂朝政,隻是回答皇上先前的問題而已,皇上現在的問題,實在是超出了奴才的能力範圍,奴才真不知道啊。”
康熙依舊步步緊逼,略微拔高了些聲音,沒好氣地道:“我沒那麼蠢,也不是昏庸無能,讀書使人明智,我會攔著百姓不讓他們讀書?你真以為,為了百姓好的政令,頒布之後就會取得好的結果?朝政不能亂,至少得等天下太平之後,再談論其他!”
盧希寧退無可退,乾脆硬著頭皮站住了,哭喪著臉答道:“是,皇上說得對,是奴才想得太簡單。”
康熙橫了她一眼,放開她懶洋洋靠在圍欄上,指著塔外的京城夜色,說道:“我也願意見到百姓都安穩富足,天下海晏河清。沒一個皇帝不做這般想,隻是啊,很多時候都事與願違。”
塔上風大,夜裡尤其冷,盧希寧不由得拉緊了披風,無心看什麼京城夜色,心底隱隱焦急,她又餓又冷,一心隻想著離開回府。
康熙餘光掃過去,直起身往樓梯處走去,隨口不經意說道:“天色不早了,回吧。”
盧希寧鬆了口氣,馬上高高興興應了,跟在了他後麵。
到了樓梯口,康熙停了下來,說道:“你走前麵。”
梁九功提著燈籠在樓梯下候著,聞言抬高手臂,將燈籠往前照著。
盧希寧眨了眨眼,暗戳戳想康熙是不是怕後背有人,或者把他推下樓梯。她深吸一口氣,側身蹭著牆壁,從他身邊溜了過去。
康熙眼裡浮起了些笑意,看著她腳步輕快躍下樓梯的身影,不緊不慢地道:“你走慢一些,樓道裡燈光昏暗,可彆摔了。”
盧希寧笑著答道:“多謝皇上關心,奴才不會摔。每級樓梯都是一樣的高度,就是伸手不見五指,隻要算準高度就不會摔。”
康熙:“......”
暗自失笑搖頭,下樓梯的時候,腳卻有意識地慢了些,似在證實盧希寧的話,走了幾級之後,他抬眼看著她飛舞起來的裙角,眼裡笑容更甚。
到了塔下,盧希寧一眼就看到了前麵立在馬車邊的納蘭容若,飛快朝他露出了大大的笑容,然後恭敬立在一邊,等著康熙先過去。
康熙也看到了納蘭容若,見他要上前請安,朝他擺了擺手,對盧希寧說道:“去吧,不用多禮了。”
盧希寧福了福身告退,小跑著奔向納蘭容若,驚喜地道:“你怎麼來了?”
納蘭容若對她笑了笑,對康熙遙遙見禮後,扶著盧希寧上了馬車,說道:“我回府聽說你還沒有回來,便出來接你。”
馬車往寺廟外駛去,盧希寧回頭看了一眼,侍衛處的侍衛正擁著康熙離開,她低聲道:“剛才與我哥分彆之後,我正準備回府,沒想到遇到了皇上。他拉著我說了一會話,還好好教訓了我一頓。”
納蘭容若嚇了一跳,著急問道:“皇上為何要教訓你?”
盧希寧撇撇嘴,大致說了下前因後果,不客氣說道:“我不懂朝政,也不會妄議朝政。不過,說白了朝政就是權勢爭奪,又不是什麼新鮮事,虧得皇上那樣激動。唉,不說這些了,真沒意思,以後我再也不來白塔寺了,跟皇上說話要小心翼翼,思前想後,幾乎什麼話都不能說,真的好累啊。”
納蘭容若擁住她,耐心解釋道:“皇上最近心情不大好,朝廷打仗缺銀子,撤三藩的事情又被拉出來重提,話裡話外都在指責皇上,因著他做出了錯誤決定,讓大清才戰火不斷。更有人在煽風點火,說皇上撤藩的決定是過河拆橋。當年一起打江山的功勳們,如今死的死亡的亡,讓其他朝臣見了,未免唇亡齒寒。旗人不滿意,漢人也不滿意,皇上需要顧慮的事情實在太多。”
他手臂緊了緊,遲疑片刻,輕聲道:“可是寧寧,皇上問你何為情愛,我有點兒擔心。”
盧希寧詫異地看著他,不解問道:“你擔心什麼?擔心皇上會喜歡我嗎?”
納蘭容若也沒有掩飾,點點頭說道:“寧寧你以前曾說過,你很優秀,有人喜歡你很正常。可是皇上不是彆人,若是他喜歡你,我不知道該如何與他爭。”
這句話倒是,兩人之間的身份差異在那裡,這是皇權至上的社會,誰也不敢與康熙搶人啊。
盧希寧仔細回想著與康熙的每次見麵,神色狐疑,不確定地道:“我覺得不大可能,皇上什麼人沒見過啊。我是很優秀,長得也好看,皇上身邊也不缺好看又優秀的。況且我已經成了你的妻子,皇上如今身上一堆非議,他總不會再弄個搶占臣妻的名號在身上。在皇上心裡,江山社稷排第一,他也算是君子,做不出這種惡心的事情。”
盧希寧握住納蘭容若的手,安慰他道:“不過你既然擔心,以後我會注意分寸,與皇上保持距離,隻與他說學問上的事情,與學問無關的,我就裝啞巴,或者一律回答不知道。”
納蘭容若親了下她的額頭,按下心裡的憂慮,說道:“寧寧,委屈你了。”
盧希寧笑著道:“這算什麼委屈,我們已經是夫妻,你不負我,我也不會負你。我好餓,讓行墨趕快點,你明日還要跟著皇上去鞏華城,晚上得早點睡覺。”
納蘭容若應了,吩咐行墨趕快些回了府。吃完晚飯之後,盧希寧讓納蘭容若早點歇息,他卻有精神得很。
雖然她過了安全期,他極有耐心,細致地,溫柔地伺候著她。
以前他也這般做過,唇舌與手並用,盧希寧卻從未有今晚的悸動。
他動作輕柔之外,又帶著些狠勁,兩股矛盾的感覺交雜在一起,不知為何,她竟品出了些絕望的味道。
盧希寧亦沉淪其中,心底湧起說不出的詭異感覺,今晚是他們從未有過的瘋狂。
她清楚其中的原因,納蘭容若其實還是沒有放下,擔心康熙會對她如何。
在理智上,她知道應該勸他。可是在床笫之間,她喜歡他現在的狀態,他好似突然變身,從斯文君子,變成了凶猛野獸。
納蘭容若眼睛一瞬不瞬,盯著盧希寧的神情變化,眼中已經充血通紅,修長的手指,好像是在奮筆疾書那般,走筆遊龍。
直到她的眼神迷亂,他依舊未停,從行楷變成了草書,恣意揮灑。
待餘韻平息之後,盧希寧秉著禮尚往來的精神要去幫納蘭容若,他卻攔住了她:“寧寧,不用你來,我等會自己去解決。”
盧希寧伸手推倒他,翻身垮了上去,俯身下去貼近他的耳朵,輕笑道:“彆呀,要快活一起快活。”
她想起什麼,飛快說道:“你等下啊。”
納蘭容若不知其意,見她跑去了淨房,很快又回到了床上,伸手過來,他冷得一激靈,顫聲道:“寧寧,你的手怎麼這麼冰?”
盧希寧隻笑不說話,低頭下去,然後抬起頭問他:“這下是不是很熱了?”
納蘭容若冷熱交替之間,額頭的汗已經流了下來,想說什麼,卻隻能隱忍地悶哼。
暢快淋漓。
洗漱之後,兩人重新躺下來。納蘭容若握住盧希寧的手,與她十指交叉,低低說道:“寧寧,你不喜歡我多想,我也沒有多想,隻是控製不住自己。”
盧希寧嗯了聲,說道:“你比我心思細膩,這樣也很正常。你現在不會隱瞞著我,會與我溝通,這樣已經很好了。不過___”
她舉起他的手,笑著道:“你看如我們這般親密的夫妻,在京城裡也沒有幾人,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不管以後如何,至少我們深愛過。你也不要害怕擔心,事情遠沒那麼糟糕。皇上看中我的,隻是我的本事。我說過,大清需要的是整體教育水平提上去,憑我一人無力改變整個社會現狀。我能做的也不多,久而久之,皇上肯定會覺得我就那樣,他成天那麼忙,很快就會把我忘了。”
納蘭容若將她的手放進被褥裡蓋好,笑著親了親她:“寧寧你說得對,你還好好躺在我身邊,明日愁來明日憂,想那麼多作甚。不過寧寧,先前真的快活啊,我還是第一次體會到極樂是什麼感受。今晚你累了,我就先放過你,下次我們再來好不好?你教教我,等我學會了,我也對你這般,盧先生,你一定要教會學生,讓學生伺候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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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行皇後被封為孝昭仁皇後,康熙連著去了一段時日的鞏華城,給了她無上的尊榮,一個年輕的生命,就此徹底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