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2 / 2)

他心裡害怕至極,對起記義軍可謂是焦頭爛額。在臣子的建議下,他無可奈何地開始重用起士人,並允許各地召集兵力攻打起義軍,又為了平息民憤,下旨斬首了張四伴,將其頭顱掛在洛陽城門前以泄百姓之怒。

這樣還不止,建原帝又下令斬首了京兆尹詹啟波全家。

據建原帝所說,他曾令內閣撥款給京兆尹,令京兆尹好好在城外安置難民。誰知京兆尹竟然將賑災銀據為己有,不止沒有安頓好難民,還抹黑了天子名聲。

這個消息傳到元裡耳朵裡後,已經過去了數日,連同這個消息一起傳來的,還有京兆尹之子詹少寧攜舊部叛逃出京的消息。

元裡猛地站起身,“詹少寧逃走了?!”

趙營道:“是。詹少寧帶著二百舊部在斬首那日突出重圍,一路逃離了洛陽。”

元裡被這兩條消息震得心神動蕩,久久沒有回過神。

他和詹啟波相處不多,隻在太尉大人張良棟的府中見過他一次。但歐陽廷和詹啟波的關係卻不錯,歐陽廷甚至在離開洛陽之前,交代過元裡若是有事求助可以去找詹啟波。

歐陽廷信任的人並不應該如此啊,單看詹啟波的作風,也不像擅自會挪用賑災銀的人。

而元裡更是把詹少寧當做友人……

想起詹少寧在國子學裡護著他的模樣,元裡就心中一痛。

楚賀潮冷笑一聲,陰惻惻道:“天子可真有臉說出來這種話。”

元裡連忙轉頭看去,“將軍是何意思?”

“內閣是撥了一批款留作賑災,”楚賀潮扯唇,“但那批款被監後府過了手,其中有二分之一歸到了天子的私庫之中,剩下能有多少到詹啟波的手裡,誰也不知道。詹啟波既然緊閉洛陽城門對漢中災民不管不問,那他接到的命令就不一定是賑災了。”

比如表麵上是賑災,實際卻又收到了來自監後府的命令。監後府為了不被天子發現自己私吞了剩下的銀兩,便令詹啟波將難民趕出洛陽,不得在洛陽城外停留,營造出已經安置好難民的假象。

剩下的話楚賀潮沒有明說,但元裡卻頃刻間聽明白了。他一瞬間怒火好像直往心頭上竄,張張嘴,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氣極反笑,“堂堂天子,竟然——”

楚賀潮跟他一同笑了起來。

驛站窗外,天緩緩沉了下來。

黑暗宛如一塊巨大無比的布匹,從上至下寸寸移動,暗色遮住了房內的人,幽幽燭火灑下一圈昏黃的光。

元裡看著這個火苗,眼中同樣有火苗的倒影在跳動。

有風從門扉間吹進,將火苗吹得搖曳晃動。

但在風吹之後,火苗反而驟然拔高了身形。

山間河水旁。

詹少寧跪在水旁,緊緊抱著懷中繈褓,布滿灰塵和鮮血的臉上淚水橫流。

他死死咬著牙,脊背彎曲著,痛苦地不斷發出斷斷續續的碎裂聲,將哽咽和痛哭壓在喉中。

身體不斷顫抖。

謀士肖策走到他的麵前蹲下,遞給他一張餅,看到詹少寧懷裡的繈褓時,滿是疲憊的麵上露出幾分悲切不忍,“……公子,小公子已經去世,你就將他埋了吧。我們隻有片刻的修整,修整後還要繼續趕路,不能被朝廷的人馬追上。”

記詹少寧的眼淚一滴滴地滴到繈褓上,他顫抖著手掀開繈褓,繈褓裡露出了個五六個月大小的男嬰,已經臉色鐵青沒了呼吸。

全家被判斬首,臨死關頭父兄將唯一活著的機會讓給了詹少寧。詹少寧拚死帶走了大哥五個月的幼子,他一路奔走一路將小侄兒緊緊護在胸口,而在剛剛下馬修整後他才發現,他活生生地捂死了自己的小侄兒。

捂死了大哥唯一的血脈。

詹少寧從咽喉發出悲鳴,“肖叔……”

肖策眼睛濕潤,“公子,詹家如今隻剩你一人。不論怎樣,你都要振作起來。隻有這樣,我們才能有報仇的機會。”

詹少寧的手指掐入了掌心肉裡,嘴裡也滿是血氣,但這痛不足他心中痛苦的萬分之一。

“你說得對,”他一字一句地道,抬手狠狠擦過眼淚,抱著繈褓站起身,“肖叔,我一定要給家人報仇!”

說到最後,他咬牙切齒,恨不得生吞了那狗皇帝的肉。

肖策歎了口氣,“公子,送小公子上路吧。”

詹少寧連泥帶血的手摸過小侄兒的臉頰,眼中又是一熱,他將小侄兒埋在了水旁地下,回到馬旁石頭上坐下。肖策又把餅子拿給了他,詹少寧硬逼著自己啃下去。

肖策輕聲說著天下如今的局勢,這些都是曾經詹啟波對詹少寧說過無數遍的話。詹少寧邊吃邊流眼淚,眼淚全都滴在了餅子上,越吃越鹹。

等他吃完後,肖策問道:“公子,你覺得我們如今該投奔往哪裡?”

詹少寧握拳,咬定牙根地想了想,忽然道:“去幽州。”

肖策:“幽州?”

詹少寧麵色神情轉變為堅毅,他點頭道:“去幽州,找我的好友元裡。”

楚賀潮將元裡從洛陽擄走的事詹少寧也知道,如今天下大亂,去誰那裡他都覺得心中惶惶。變故突發沒有幾天,但詹少寧卻嘗過了人情冷暖、世間百態。

從前的好友對他避之不及,將他當作螻蟻惡蟲般唾棄。父親的好友更是無一人敢為他說話,唯一為父親說上兩句話的太尉大人都因此而被罷了官。

天下之大,前路不定,後方官兵追殺,詹少寧一時竟然覺得沒有可容身之處。

就在此時,他想到了元裡。

詹少寧和元裡認識的時間不長,滿打滿算不過一個月。但不知為何,一想到如果是元裡的話,詹少寧就覺得元裡必定不會嫌棄他,還會助他一臂之力。

元裡不是那些虛偽的士人,他的人品與傳聞中一樣坦誠而忠義,總是給人一種值得信任和安心的感覺。詹少寧覺得元裡是可以倚靠的人,這是詹少寧的直覺,可他願意相信自己的直覺。

況且天下已然大亂,幽州處於最東北之地,偏僻而荒涼,遠離了中原混亂,逃往那裡去無疑是一個好選擇。

肖策思索著,“公子,元裡此人值得信任嗎?”

詹少寧沉默了許久,苦笑著道:“除了他,我不覺得還有其他人會幫助我。”

畢竟不管是在百姓眼裡還是其他士人眼裡,詹少寧都是貪官罪臣之子。

是名聲具有汙點的人。

與他交好,或者收留他,隻會弊大於利。

詹少寧已經沒有了讓人利用的價記值了。

肖策看著他堅定不移的神色,無奈地笑了,“那便聽公子所言,我們去往幽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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