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裡了然,也不再糾結,“那便這樣吧,我今晚好好陪陪母親。”
“去吧,”元頌擺擺手,“你放在農莊裡的那些災民,我都會一一按你的意思安排好,你莫要擔心。”
“爹都這麼說了,我自然不會再操心。”
元裡抿唇一笑,朝父親行了個禮,轉身離開書房。
但當他快要踏過門檻時,父親在身後忽然道:“裡兒,為父對不起你。”
言語間滿是愧疚與心酸。
若是他的身份再高一點,又怎麼會讓孩子受這種委屈?
元裡一愣,隨即便揮了揮手,瀟灑地往前走。
他從小就沒有父母同胞,重活一世,家人對他如此已然補足了父愛母愛。年輕人自然要用自己雙手雙腳來謀一份前程,掙得自己的功勞,這才不愧於重活一世。
城外,群山重巒疊嶂,高聳入雲。
官道上,數具屍體從山中一直連綿到路旁,橫七豎八倒了一地。血液從草縫之中蔓延,蜿蜒成了一條細細河流。
不遠處,有成群的馬蹄聲快速靠近。不過幾個瞬息,一群威武雄壯的士兵就來到了屍體前。
領頭人臉色難看地翻身下馬,查看這些人的樣貌特征後,當即罵出一句臟話,“誰他娘的截了老子的胡?”
“大人,這就是漢中那貪官派人送禮到洛陽的車隊?”副將瞠目結舌,趕緊下馬走了過來,“我的老娘呀,這是誰做的?銀子呢!古董呢!絲綢呢!我們要搶的東西都哪去了?”
“我上哪裡知道!”楊忠發罵罵咧咧,“這讓我怎麼去和楚賀潮交代!就指望這次能補充一下軍需呢,結果銀子沒見到,死屍倒是擺了一地!要是楚賀潮問我要東西,我上哪給他弄去!”
副將擦著滿頭大汗,苦著臉道:“那可怎麼辦啊大人,將軍可是對我們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這批貨給截了留作己用。”
楊忠發深呼吸一口氣壓下火氣,走上前查了查。
這些屍體都是一個個背麵朝上,像是從山裡逃出來時被人逐個殺掉一樣。楊忠發走進山裡瞧瞧,在山裡發現了不少機關陷阱。一個插滿了鋒利竹尖的坑裡,更是刺蝟似地紮滿了七八具屍體。
截了他們胡的人實力不強,所以才用了上屋抽梯、聲東擊西之法,將人引入山中,再逐一擊斃。
副將帶著人圍著周圍轉了一圈,找到了幾道落葉上的車轍印。
他們順著一直往山裡走去,走到半途,就發現了幾個被毀掉的推到河裡的木車。
這些就是貪官用來運銀子的車。
楊忠發臉色鐵青,到底是誰將這事做得這麼絕,到了河邊,最後一點兒痕跡也給斷了。他們還怎麼查?
可要是不查,他怎麼去跟楚賀潮那狗東西交代?
他找了幾個善水的士兵脫了盔甲跳進河裡找。將整條河快要翻了一遍時,終於在下遊一塊石頭縫底下找到了一件染血的外衣。
楊忠發將外衣展開,黑著臉看了片刻,沉聲道:“查!楚賀潮後日回來,不管是哪個狗賊拿走了我們的東西,都得在他回來後給他一個交代!”
手下人齊聲道:“是!”
楊忠發穿著一身粗布衣衫,也駕馬跟在他的身後,錯開楚賀潮半個身子,眼睛時不時瞥向楚王府大門,低聲道:“將軍啊,您嫂子怎麼還不出來啊?”
楚賀潮懶得說話。
楊忠發嘿嘿一笑,正要再說些什麼,精神忽然一震,“出來了!”
楚賀潮往大門前看去,就見元裡一身春色勁裝,滿麵笑容地牽馬從府中走出。
他黑發被一道鮮紅束帶高高束起,飄逸交纏,兩側鬢角調皮地翹起,顯出幾分喜意。元裡腰間勒得緊緊,掛著一個水囊和一把匕首,手中還拿著一條黑紅馬鞭。
“呦!”楊忠發稀奇道,“洛陽離汝陽之遠呢,快馬也需一天,他確定不坐馬車,要騎上一整天的馬嗎?”
這可不是一兩個時辰,而是一整天,沒那麼好體力的人隻怕最後下馬都合不攏腿了。
話音剛落,他就看見元裡乾淨利落地翻身上馬,右手嫻熟地纏住韁繩,身形稱得上一聲漂亮!馬匹到了他身下,比楊忠發他小兒子還聽話。
“……”楊忠發咂咂嘴,“瞧上去是能一口氣騎上的樣子。”
元裡駕馬走到了他們的身邊。似乎是因為今日要回家,他格外神采飛揚,眼中清亮,笑意盈盈,少年勃勃的生氣儘數綻放,“將軍,咱們什麼時候啟程?”
楚賀潮淡淡道:“現在。”
說完,他揚鞭便率先離開。
元裡拉緊韁繩,輕輕拍了拍馬屁股,壓低聲音道:“走吧寶貝,養你千日用你一時,今天好好跑起來。”
棕馬低低叫了一聲,慢悠悠地邁著蹄子跑了起來。
洛陽城內不可縱馬,元裡趁著這個機會也好好看了看洛陽城內繁華的景象。
皇都不愧是皇都,人群熙熙攘攘,城牆高大巍峨,路麵也平整而乾淨,沒有鄉下隨處可以見到的糞便與汙泥。
在路過國子學時,圍牆內側忽然拋出來了一個蹴鞠,元裡下意識伸手接住。下一刻,就有個青衣少年從圍牆裡探出了頭,頭發裡混著幾根雜草,朝著元裡喊道:“這位兄弟,可否幫忙將蹴鞠扔回來?”
元裡回道:“你讓一讓!”
少年連忙側過身子,元裡抬手投球,蹴鞠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精準地被少年接在了手裡。
“好身手!”少年驚喜地看向元裡,爽朗地道,“在下京兆尹府詹少寧,可否結識一番?”
元裡笑了,抱拳道:“在下汝陽元裡,少寧兄,我先行一步了。”
馬匹逐漸遠去,詹少寧眨了眨眼睛,忽然“啊”了一聲,才想起來,“原來他就是汝陽元裡啊。”
自從元裡為母孤身挺進深山待了三日隻為摘得救命草藥後,他的孝順之名便傳來了洛陽。
詹少寧和父親都聽說過元裡的傳聞,他們知道這是元裡為自己揚名的手段,但沒有人會覺得有什麼不對。就像是詹少寧自己,在他什麼都不懂的小時候,因為祖母去世而被家人哄著哭了兩天,之後便傳出了他因祖母去世悲傷慟哭三十天的傳聞,從此之後人人見了他便誇一句孝順。
實則詹少寧沒跟祖母相處過幾天。
前日楚王府大喜,汝陽元郎不忍拒絕楚王妃懇求,為救其長子而嫁入楚王府一事又傳遍了洛陽。街頭小巷將其當做茶餘飯後的閒談,聊得津津有味,因著元裡本來的好名聲,絕大多數人也隻誇他這是仁義之舉。
詹少寧又探頭看了一眼元裡的背影,從圍牆上跳了下去。
這人感覺不錯,可以處一處。
出了洛陽城,眾人快馬疾馳,毫不停留。一直到午時餓得饑腸轆轆,才找個有溪流的地方停下修整。
仆從將乾糧拿出來分給眾人,元裡坐在樹下石頭塊上,一邊嚼著生硬的餅子,一邊熱得滿頭大汗。
蟬鳴蛙叫仿佛從四麵而來的一般,說不清具體在哪處,叫得人心煩意亂。
他吃一口餅子就得咽下去五六口水,沒過多久,水囊就空了個乾淨。
元裡提著水囊到溪流邊打水。
溪流挺寬,水也挺深,潺潺流著,波光晃得眼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