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嫌熱,紛紛躲得遠遠的。隻有跟著元裡打過牙祭的幾個人難掩興奮,動作利落地處理著食材。
孟護衛收獲頗豐,打來了一頭小鹿和一隻野雞。他將東西處理好,又按著元裡的要求找來了一片芭蕉葉。
小廝將配料拿出。
北周做菜時的調料雖然隻有鹽和醬,但地大物博,元裡在藥鋪中找到了不少能用的調味品。實在饞得厲害的時候,他便帶人打個獵給自己解解饞。
如今處理食材,元裡已經駕輕就熟。他用薑片給雞肉擦拭一遍去腥,再用鹽和醬將雞肉浸泡片刻。待孟護衛將鹿肉串好後,又用茴香、八角和蔥薑蒜塞入了野雞內部。
“酒呢?”
林田雙手送上酒壺,元裡將酒水儘數灌下了半壺。
附近的樹上長著尚且發青的果子,元裡讓人采了幾顆下來,拿起其中一個嘗了嘗,被酸得眉頭扭曲。
然而這樣的澀果,恰好能做一味調料。
元裡用力,將果子汁水擠出滴在野雞滑膩的皮肉上,將其用洗淨的芭蕉葉裹住,挖著黃泥包起,放在了火堆下方。
烈火點燃,鹿肉也是如出一轍的處理方法,隻不過是架在火邊燒烤。很快,令人口齒生津的香味便緩慢地傳遞了開來。
楊忠發咽咽口水,先前覺得元裡處理食材的手法奇怪,現在卻厚著臉皮湊了上來,“元公子,能不能分我一塊?”
元裡是個大氣的人,他不止分給了楊忠發,還給了其他人每人一塊滾燙鮮嫩的鹿肉。
所有人吃得滿嘴流油,眼冒精光,燙得哈著舌頭也不肯放慢速度。
楚賀潮三兩口咽下一塊巴掌大的鹿肉,慢悠悠地走到了火堆旁坐下。
元裡不計前嫌地將一隻鹿腿遞給了他,笑眯眯地問道:“不知我先前是否得罪過將軍?”
楊忠發咳了咳嗓子,接過話頭,“元公子,你有所不知啊。”
元裡看向他,“嗯?”
楊忠發道:“我們這次從北疆回到洛陽,是專門為了我北疆十三萬戰士的軍餉而來的。”
十三萬戰士的軍餉?
元裡心中一動,不動聲色地側耳細聽,黑發從他肩頭滑落,襯得他側臉如水般溫柔。
火柴劈裡啪啦作響,鹿肉滋滋冒著油光。
楊忠發本是做戲,話說著說著卻不由帶上了幾分真實情緒,“鮮卑和匈奴狼子野心,虎視眈眈在北部覬覦我中原大地。他們自己打還不夠,還要三番四次來侵犯我長城邊疆,殺我北周百姓,搶我北周土地,我北疆十三萬戰士便是另一道高高聳起的城牆,將這些胡人儘數擋在北周之外!其中酸苦隻有我們自己知曉,可如此功績無人記得不說,北疆十三萬戰士的軍餉還一年晚於一年。今年已到了三月,軍餉的影子卻見都沒有見到,乃至這些士兵,已經許久連頓飽飯也未嘗吃過……”
幾句話說完,楊忠發已然是老淚縱橫,“我們將軍作戰前方,軍餉全靠後方補給。先前朝中還有小閣老在,小閣老至少每年能準時為我們送上軍餉。但自從小閣老病重之後,朝中竟無一人還記得我們北疆的十三萬戰士啊。我等上書朝廷,可朝廷左拖右拖也沒正麵答複。邊疆糧食已然見底,日日隻有薄薄一層米粥,喝到肚子裡轉眼就沒了影子,孩童尚且受不住,將士們如何受得住?元公子,我們實在是餓啊。”
元裡想起了以往自己做後勤的日子,每個士兵辛苦訓練一日能吃下多少東西他曉得。一萬人已經是難以想象的數量,而十三萬人一日又該需要多少糧食?
那是一個令人心驚膽戰的數字。
但在古代,很少有士兵能每日都吃到果腹。
元裡知道訓練後饑腸轆轆的滋味,那滋味並不好受。他感同身受,眼眶微紅。
古時候參軍的人多是流民。流民參軍,不過是為了一口飽飯,一身暖衣,命比路邊的稻草不貴上多少。
榮譽,衣錦還鄉,保家衛國。
這是絕大多數人從來沒有想過的東西,他們連飯都吃不飽,連自己年歲幾何都不知道,哪有心思去想更多東西?
邊疆的這些戰士,怕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保家衛國的大事。
元裡心中的某個想法越發蠢蠢欲動。
他能夠聽出來,楚賀潮缺少一個穩定的後方。
以往為楚賀潮提供軍餉的人是楚明豐,然而楚明豐快要不行了。
元裡缺少兵馬,卻有養兵養馬的底氣和經驗。楚賀潮有兵有馬,卻少了一個優秀的後勤。
這豈不正是可以彼此合作、互相共贏的局麵?
但這隻是臨時升起的一個想法,元裡將這些想法壓在了心底,沒有在麵上泄露分毫。
楊忠發抹了把淚,幽幽歎了口氣,“元公子,咱們都是一家人,我也就和您直說了。朝廷如今自顧不暇,國庫空虛,不一定會給我們撥糧。前些日子,我們好不容易有了一批貨物可以充當軍餉,可沒想到啊,這批貨竟然在半路被一夥災民給劫走了。”
元裡有些意外,“被災民搶走了?”
楊忠發看著他渾然不知情的神色,心中也開始猶疑,“正是。說起來也有緣,那批貨物被劫走的地方,恰好離汝陽縣極近。”
元裡眉頭緩緩皺了起來,一直帶笑的唇角收斂,“大人查到這批人是誰了嗎?”
楊忠發苦笑,“實不相瞞,我還沒有查到。”
元裡歎了口氣,“若是汝陽縣周圍真有這樣的災民,我心難安。楊大人,若是你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儘管告訴我,我願為你效一臂之力。”
楊忠發一愣,餘光看向了楚賀潮,擠了擠眼。
將軍,嫂子好似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楚賀潮看不出什麼表情,淡淡開口道:“底下的東西熟了。”
元裡恍然,才想起火堆底下還有個叫花雞。他將火堆撲滅移開,用木棍挖出來底下的叫花雞,用力敲碎了上方裹著的黃泥。
周圍圍了一圈探著脖子看熱鬨的人,黃泥甫一碎開,一股濃鬱的香氣便蔓延了開來,極其霸道地侵占方圓一片領地。
不少人咽了咽口水,肚子又開始叫了起來。
楊忠發擦擦嘴,還沒吃就已經感受到了美味,“元公子這手藝絕了,我聞著比洛陽那家一品齋還要香得多!”
元裡哈哈大笑。
芭蕉葉已經被汁水烘得快要爛開,撕開後的野雞肉更是已然軟爛。香味濃鬱,鮮美多汁,果子清香更是解膩萬分。隻是一隻雞實在是少,除了元裡和楚賀潮,其他人才分到了一兩口。
楚賀潮吃得風卷殘雲,在元裡瞠目結舌的注目中,一隻雞被他一人吃了大半,下肚後瞧著還意猶未儘。但事不宜遲,吃完飯後,眾人再次踏上了前往汝陽的路。
一日的快馬加鞭,當夜色籠罩山頭時,一眾人終於來到了汝陽縣。
一回到臥房裡,他便收起了笑。
元裡是個愛笑的人,眸型也偏圓潤柔和,一旦笑起來便真誠親切,令人忍不住放下戒心。
但他不笑時,威勢卻壓得人心中沉重,點點鋒芒暴露在眉間。
在他麵前的三個小廝都不由心中惴惴。
元裡忽然道:“郭林,汪二說想要見我?”
郭林道:“是。這是四天前農莊管事傳來的消息。”
元裡又問:“他說他有一件事要告訴我,除了我之外不會告訴其他人?”
郭林不明所以,還是點了點頭。
元裡又看向趙營,趙營膽大心細,向來負責替他探聽消息、處理暗中事物,他問道:“汪二來到農莊後可有什麼異動?”
趙營謹慎地道:“並未有什麼異動。唯獨初四那日打了半日的假。”
元裡揉著額角,終於露出了一絲苦笑,自言自語道:“糟了。預感越來越不好了。”
中午楊忠發剛開始試探他時,他確實沒有察覺不對。但等楊忠發提到那批貨物是在汝陽縣附近被劫時,元裡便瞬間升起了警惕,並在短短一刻內聯想到了許多事情。
麵上,他佯裝不知地和楊忠發繼續說說笑笑。
楚賀潮甫一見到他便來者不善,恐怕是對他心存懷疑,所以故意試探。再加上前不久汪二非要見他一麵的請求,元裡總覺得那批貨說不好就是被汪二一行人截走的。
元裡又開始揉眉心,“郭林,你明天安排一下,我要去農莊見汪二。”
府內都是楚賀潮的人,汪二不宜主動來見他。
郭林應是。
第二日一早,元裡沒有立即去往農莊,而是去書房找了父親元頌,將昨晚寫好的創辦香皂坊的計劃書拿給他看。
元頌不明所以地接過,低頭看了起來。片刻後,他“蹭”地一下站起來,滿麵掩飾不住的驚愕,“這、這是,裡兒,你真的有這種叫‘香皂’的東西?”
元裡點點頭,元頌頓時變得呼吸急促。他快步走到門邊,打開門查看左右,又疾步將窗戶關上。
做完這些,他回到桌旁壓低聲音,麵色通紅,胡須顫抖,“這‘香皂’當真潔白潤滑如玉,自帶清香,使之可清除汙穢,肌膚變得光滑細膩,令人煥然一新?”
元裡再次頷首。
元頌深呼吸數次,驚異之後便是大喜襲來。
這香皂無論是效用還是模樣都與現在使用的草木灰與皂莢戛然不同,元頌雖說出身寒酸,但見識卻絕然不少。他可以肯定,即便是那些世家貴族,也絕對沒有見過這樣的“香皂”!
在這份計劃書上,元裡不止寫了如何製作香味不同的香皂,還寫了如何建設香皂坊,再如何包裝販賣香皂。
等以後條件提上來了,普通的肥皂或許可以售賣給平民百姓,薄利多銷。但現在主銷的還是針對上流人士的香皂,香皂需要精心包裝,以高昂的價格賣給貴族世家,以滿足貴族世家高高在上的階級感和虛榮心。
元裡打算將第一個香皂坊秘密建在汝陽,用自家值得信賴的家仆為員工,試著生產第一批香皂。
等香皂出來後,元裡再拿著成品去找楚明豐談合作。等談成合作之後,再借著楚王府的背景,大肆推出香皂。
元裡不能將這件事放在洛陽做,他唯一放心的便是早已被自己摸透的汝陽,以及天然和他站在同一陣營的父親母親。
元頌拿著紙張的手指微微顫抖。
元裡提醒道:“爹,您千萬記得,香皂的配方一定要小心謹慎地保護好,絕對不能泄露出去。不是可以信任的人,不能讓其進入香皂坊。”
“我曉得,”元頌神色一正,眼中有厲色劃過,“裡兒,你放心,為父知道此事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