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受到驚嚇的時候,身體會比大腦更早一步做出反應,幾乎是在毒蛇躍起的一刹那,宋鼎鼎便像是彈簧一樣彈起了三尺高。
她人在空中跳,魂在後麵追,身體每一個毛孔都寫著‘離我遠點’四個字。
不害怕蛇蟲鼠蟻的人,完全不能體會到這種從心底向四肢蔓延開的毛骨悚然。
即使她已經跳的足夠高,也沒有毒蛇反應速度快,電光石火間,裴名抬手揪住蛇尾,蛇被拽得一偏,毒牙咬住宋鼎鼎鎖骨下兩寸。
綠蛇淬毒的尖牙刺入皮膚的瞬間,她隻想撕聲尖叫,以發泄此刻的恐懼和驚嚇。
但理智告訴她,她不能發生任何聲音,不然引來城堡內就餐的野獸,就會拖累大家。
刺痛和麻木接憧而至,宋鼎鼎眼中含淚,表情略顯猙獰,直直倒在玫瑰花叢裡。
裴名攥住毒蛇七寸,從儲物戒中取出隨身攜帶的匕首,手起刀落,斬下蛇頭。
公主見他斬蛇的動作熟稔,驚奇道:“勇敢的小姐,你用生鏽的短劍殺死了毒蛇,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不遠處走來的黎畫,聽到這話,看向裴名手中沾著蛇血的匕首。
無臧道君手裡的金銅色匕首,可不是普通的雙刃短劍。它名為慈悲,呈彎月鐮刀狀,雙刃兩側的鏽跡並非是生鏽,而是殺人時濺上的血,經過時間沉澱浸進了刀紋中。
原本這種雙刃短劍在三陸九洲並不常見,因為它短小鋒利,隻適合貼身防衛,或近戰暗殺,並不適用於日常修煉。
傳聞無臧道君當年一人屠十城魔修時,用的便是這把慈悲,三陸九洲將他奉為殺神,連帶他手中的慈悲也成了殺人兵器中的爆款。
旁人都以為無臧道君手裡拿著生鏽的複製品,卻不知這布滿血鏽的短刀才是慈悲本尊。
花叢中一聲低不可聞的悶哼,喚回了黎畫的思緒,他的視線落在宋鼎鼎染著鮮血的衣襟前:“怎麼樣,還有知覺嗎?”
她搖了搖頭:“麻了。”
起初被蛇牙咬過的地方,還隱隱有些刺痛,不過眨眼之間,傷口已是麻痹到像是打了麻醉針,連疼痛感都被吞沒了。
沒有疼痛感,這並不是什麼好事。
宋鼎鼎透過朦朧的淚眼,看向裴名受傷的手臂。
果然隻要他一受傷,她就心臟疼到爆炸,早知道要承受雙倍痛苦,還不如兩口都咬在她身上。
宋鼎鼎掙紮著爬起身,掀起裴名的衣袖,露出他手臂上滲血的毒蛇牙印。
她皺了皺眉。
公主說,需要把毒蛇血吸出來。
言情文裡經常出現這樣狗血的橋段,但她就不明白了,為什麼非得吸出毒血,難道用擠的不行嗎?
要是男女主有個口腔潰瘍,或者一不小心把沾著毒血的口水咽了,那等吸完毒血,差不多也就可以白布一蓋,開席上菜了。
機械音在耳邊突兀響起:“根據古早文第一百三十八條書中法則規定,男女主昏迷時喂藥,一定要以唇哺之,對嘴喂完藥湯。”
“男女主被毒蛇咬傷,絕對不能擠出毒血,吸出毒血方為正道。請宿主遵守書中法則,並儘快為裴名清理傷口。”
宋鼎鼎:“……”
見他傷口大麵積泛青,她歎了一口氣,掌心圈住手臂受傷處,垂頭覆上毒蛇牙印。
鐵鏽味充斥口腔,汙血染得她唇角殷紅,裴名看著她臉頰上的淚痕,微微失神。
害怕成這樣,還想著給他清理傷口嗎?
她裝得這般深情。
差一點,又將他騙過了。
世人皆以為,他手中慈悲是上古神器,其實不然。
慈悲是宋鼎鼎給他的。
他生在世外桃源,從未見過外人,據說他父親是天族皇子,母親是尊貴的龍族公主。
父親很少與他見麵,他由母親撫養長大,母親待他很好,教他明辨是非、識文斷字,教他禮樂射禦書數,將他教養得正氣凜然。
十三歲時,他遇見了宋鼎鼎,她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個朋友。
她不愛喝茶,不喜歡吃甜糕,也不喜歡琴棋書畫,她說她叫宋鼎鼎,鼎鼎有名的鼎鼎。
宋鼎鼎邀他傍晚見麵去遊湖,她讓他一定要來,但她自己卻爽約了,他從傍晚等到天亮,也沒等到她的身影。
他天明之前,回了府邸,而後從母親房前經過時,無意間聽到了父親和母親的談話。
父親說,要儘快剜掉小雜種的心臟,裴淵快不行了。
母親說,小雜種才十三歲,他娘親是魔域公主,他血脈裡也帶著魔性,還得再養三五年,不然會與淵兒的身體相斥。
這是他第一次從優雅高貴的母親嘴裡,聽到如此肮臟不堪的詞彙,而且是用來形容他的。
原來他是小雜種,他是父親無奈之下,與魔域公主達成協議,誕生下來用來救裴名的心臟容器。
沒錯,他是一個容器。
他憤怒的撞開了門,想要與父親爭吵,想要質問母親為什麼這樣對他。
但當他們發現他聽到真相後,隻是冷靜的打斷了他的手骨和腿骨,而後給他頸間和手腳戴上鐐銬,像狗一樣拴在不見光的地窖裡。
想活著,他就得趴在地上搖尾乞求,換取一點可憐的食物,再沒有一絲尊嚴。
在他被囚地窖的第三年,失蹤的宋鼎鼎,重新闖進了他的生活。
她經常趁夜溜進地窖,將隔三差五就要被打斷長歪的腿骨接正,還給他煎藥熬湯,對他無微不至。
她送給他一把雙刃短劍,她給這把短劍起名叫慈悲,因為她說相信長大後的他,肯定會成為萬人敬仰的救世主。
她手繪出世外桃源的地圖,說宋家宴請他父母參加中秋宴,待他們明日去赴宴,她就會救他走,讓他恢複自由身。
她還說,裴名,以後我會保護好你。
他相信了她的話,等啊等。
等到日沉西山,等到中秋月圓,可她沒有來。
她像是那日邀他遊湖一般,給他滿心期待,再親手將他推入深淵。
後來,他被送去醫修宋家剜心的前一夜,他掙開鐵鏈匍匐到她腳下,他拿著她送的慈悲,質問她為什麼不守約定,帶著最後的期望祈求她帶他離開。
但她沒有,她冷眼看著他,然後喊來了她的族人。
他們拿走了他的慈悲,用慈悲剖開了他的胸腔。他這才知道,原來彎月鐮刀狀的慈悲,是宋家剜心臟的手術刀。
“裴小姐……”宋鼎鼎臉色蒼白,擦了擦唇上的鮮血:“現在有知覺了嗎?”
裴名低垂著眼,像是沒有聽到。
她的手抖如糠篩,被毒蛇咬傷的周圍已經完全沒了知覺,麻痹感從胸口朝著四肢蔓延,像是個巨大的黑洞,逐漸將她吞噬。
黎畫察覺到她的異樣,皺了皺眉:“這裡交給我,你先去莊園裡的酒窖處理傷口。”
野獸還在城堡內用晚餐,他們還有片刻的時間,隻要她儘快處理好自己的傷口,剩下的交給他們搞定就可以了。
宋鼎鼎再次確定過裴名的傷口處,擠出來的血液是鮮紅色,這才跌跌撞撞朝著酒窖的方向跑去。
酒窖就在玫瑰花園的地下,她輕輕推開窖門,看著茶灰色實木螺旋梯,眼前止不住一陣眩暈,腳步虛晃著往下走去。
走出去沒兩步,她一腳踏空,整個人失去平衡,不受控製的向前栽去。
宋鼎鼎想要護住腦袋,麻木的手臂卻不聽使喚,就在她以為自己會摔成腦震蕩的時候,一隻沒有溫度的手掌,緊緊攥住了她的臂彎。
她模糊的視線裡,隱約出現了熟悉的麵容。
“裴小姐……”她低喃著。
裴名沒說話,他將她打橫抱起,帶進了酒窖裡。
酒窖內貼著大理石磚,紅葡萄酒整齊擺放在精致的實木酒架上,琳琅滿目的珠寶瑪瑙堆放在地麵上,顯得浮華奢貴。
宋鼎鼎被放了下來,她倚坐在牆角,被堆滿一地的珠寶包圍。
衣衫被褪到肩頭,露出大片青紫可怖的肌膚,蛇毒已經蔓延開,迫使她心跳加速,呼吸困難。
她知道自己為了給裴名清理傷口,耽擱了最佳排毒的時間,差不多再過片刻,她就會休克,呼吸麻痹,直至心跳停止。
果然古早狗血害死人,沒事用嘴吸什麼蛇毒,早用手擠出來鮮血不就好了?
宋鼎鼎視線模糊,傷口處也沒了知覺,她不知道裴名俯身在做什麼,想說話又說不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她半昏半醒之間,她終於重新感覺到了傷處傳來的灼痛,以及瑩潤涼澤的觸感。
她睜開昏昏沉沉的眼睛,扯著乾澀的唇瓣:“我沒有死……”
“有我在。”裴名拇指拭去唇畔的一抹殷紅,笑容輕淺:“你怎麼會死。”
輕顫的睫毛,在臉側投下淡淡的陰影,遮住眸底徹骨的寒意。
他將慈悲放到她垂下的掌心裡,帶著她的手,攥緊了慈悲的劍柄:“這把短劍送給你。”
不知是酒窖太悶,還是毒素未清淨,她有些呼吸不暢,小聲問道:“為什麼?”
這把短劍,她見他總是隨身攜帶,想必是極為心愛珍貴的,為什麼要送給她?
傍晚夕陽穿過玫瑰莊園灑進酒窖,溫柔的夕光流淌在她鬢發間,琥珀褐色的眼眸裝滿碎光,明媚的耀眼。
帶著微微薄繭的指蹊覆上她的雙眸,透著一抹血色的薄唇壓下,代替他作出了答複。
答案也許是一支被拔掉刺的紅玫瑰,是在她跌下酒窖時伸出的手。
又或者,是夕陽剛好,微風拂過的這一刻。
酒窖西北角傳來一聲突兀的輕響,驚得宋鼎鼎昏沉的大腦在瞬間清醒過來,她怔愣一瞬,神色慌張的推開了裴名。
彎著腰手裡抱著寶箱的宋芝芝,尷尬的扯了扯嘴角,伸出一隻手擺了兩下:“那個,不用在意我,你們繼續。”
宋鼎鼎:“……”
她手腳並用的遠離了裴名,瞪著眼睛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宋芝芝將掖滿珠寶瑪瑙的寶箱放進儲物戒中,不以為意道:“來找寶藏啊。”
“你不是說不去就不去嗎?”
“我說的是,不跟你們去就不跟你們去。”宋芝芝墊著腳,拿起兩瓶紅葡萄酒:“所以我這不是自己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