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天君欺騙女子感情,換來血脈子嗣,那女子失了孩兒,怕也不會善罷甘休。
就算去母留子,鏟除了後患,將血脈養大的那十幾年,也難保不會出一點意外。
但凡有人知曉天君殘害普通女子的子嗣,他便算是觸犯了天條天規,定會被天帝嚴懲不貸。
而魔域女子,便沒有這些擔憂。
魔域公主心狠手辣,更不在意清白之身,她願意為了成為魔域第一位女帝而不擇手段。
即便中途事情敗露,當眾人知曉他是為了救活天族戰神裴淵,才委身於魔域之女。
而救命用的心臟也是取用與魔女血脈,並非無辜可憐的普通女子,天君最多被天帝責罰一番,念在他救子心切,也不會將他如何。
畢竟,誰讓裴名是魔域公
主所生的子嗣,沒有人會同情一個魔女的孩子。
天君本性自私,能不能救活裴淵排在第二,而排在第一的則是他自己——他不願為裴淵蹚一點渾水。
要不然,他完全應該能考慮到,魔女的血脈帶有煞炁,並不是最適合換給裴淵的心臟。
翠竹緩緩低下頭,什麼都沒說,隻是繼續冰敷著龍族公主臉頰上的巴掌印。
她們兩人在院子裡說話的聲音不大,但宋鼎鼎就趴在廂房門縫底下偷聽,將龍族公主的話儘收耳中。
她方才以為,那男人不是修仙界的頂流,便是天界的神仙。
隻是沒想到,他卻是天族的血脈子嗣。
宋鼎鼎胸腔微微起伏,忍不住罵道:“爛人!”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龍族公主跟天君一樣,都不是什麼好鳥。
她不能說人人生來平等,但任何生命都應該受到尊重,即便無臧道君是魔域公主的血脈,這也不能成為天君剜走他心臟的理由。
門外的說話聲消失,翠竹冰敷過後,很快便離開了院落,回了少年的院子。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宋鼎鼎也不知是被男人踢得,還是被氣得,小腹微微作痛,隻得臉色煞白的蜷起身子。
東廂房是裝雜物的地方,屋子裡沒有炭盆,寒流從門縫緩緩滲入,她身上還穿著少年單薄的綢袍,凍得手腳發麻,唇瓣不住打著寒顫。
她知道自己不能睡過去,這樣天氣惡劣寒冷的情況下,隻要她昏睡過去,怕是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宋鼎鼎強忍著身體的疼痛,朝著屋子裡匍匐而去,她不知道龍族公主什麼時候才能想起她來,反正她最好在他們想起她之前,儘快離開這要命的地方。
她動作緩慢艱難地向前爬去,不知費了多大的力氣,爬到內間去,在屋子裡翻箱倒櫃的找起了鏡子。
雖然是雜物間,但存放的物品大多是不常用的擺件和裝飾品,像什麼珊瑚盆栽,雀翎插瓶,如意多寶格圍屏之類的東西。
宋鼎鼎不放過任何被防灰罩布蓋住的物件,一直翻到天色全黑,屋
子裡不見一絲光亮,這才罷休。
看來,這東廂房裡根本沒有鏡子。
或許是翻找的過程中,她廢了太多力氣,脊背後滲出細細的薄汗,起初汗水滾熱,倒不覺得冷了,隻是涼下來後,粘在身上冰涼黏膩,讓她感覺十分難受。
門外悉悉索索傳來聲響,宋鼎鼎循著聲源看去,卻見東廂房外的窗戶被人支了起來。
她蹌踉著站起身,扶著身旁的雜物,緩緩朝窗戶那一側走去。
一人高的窗格外伸進來一隻乾癟黝黑的手掌,掌心裡攥著食盒,手臂微微搖晃兩下,似乎是在示意她接過去食盒。
宋鼎鼎壯著膽子,墊著腳接過食盒,迎著月光看清楚了來人的麵貌,原來竟是啞奴。
相比起翠竹,她覺得啞奴看起來更為溫和無害,或許是因為他長得有些像她外公。
她知道他是聾啞人,所以才會起名叫啞奴,龍族公主叫他來送飯,何嘗不是在小心提防著她。
宋鼎鼎連比劃帶說話,希望啞奴可以幫她找來一麵鏡子,但她不清楚鏡子的手語應該怎麼比劃,隻能在屋裡乾著急。
就在她以為啞奴要轉身離開時,卻見他低下頭,從腰間掏出一隻藍皮小本子,拿著炭筆在本子上,緩緩寫下一個字:鏡。
雖然沒有任何標點符號,表達不出啞奴想要問她是不是要找鏡子的本意,但宋鼎鼎還是看懂了他想表達的意思,連忙點著頭:“鏡子,對,我要一麵鏡子!”
啞奴點點頭,樸實無華的對著她笑了笑,而後在鏡子上寫下兩字:明天。
宋鼎鼎這才發現,原來他能讀懂唇語。
她知道啞奴是準備明天來送早飯時,一並將鏡子給她送進來,輕啟唇瓣:謝謝你,請不要讓彆人發現,你給我拿鏡子的事情。
啞奴點點頭,將窗戶重新放了下來。
翠竹隻將房門鎖上,卻並沒有將窗戶密封釘上,雖然在房間外布下了結界,但那結界根本不是防人進來的結界。
要不然啞奴又怎麼能靠近東廂房,還開窗戶給她送飯。
她不知道這結界到
底是乾什麼用的,總之宋鼎鼎覺得翠竹是個很聰明的女子。
顯然翠竹根本不在乎她會不會跑出去,因為就算她去找少年幫忙,將一切實情說出來,也並不能實質性幫助到少年什麼。
知道實情的少年,定然會去質問龍族公主,可質問又能怎麼樣?
龍族公主不會因此而放過他,知道實情後的他,麵臨的隻能是被囚禁的命運,直至他被剜心的那一日,才能得到解脫和自由。
如果不能真真正正的將他救出火海,那她還不如什麼都不做。
最起碼,這樣能讓他在臨終之前,享受最後安穩寧靜的日子——哪怕是活在龍族公主用虛情假意所編織的夢幻中。
可是,道理她都懂,一想到少年將要麵對的是什麼,而她隻能眼睜睜看著事情發生,便覺得胸口窒悶,喘不上氣的那種難受。
宋鼎鼎倚著冰涼的牆壁滑下去,她癱坐在地麵上,對著漆黑的房間,神情微微呆滯著。
這裡所發生的一切,都看起來如此逼真。
疼痛是真的,傷口是真的,連餓肚子時咕咕叫的饑餓感,都像是真實發生的事情一樣。
她甚至開始迷茫,已經不知道自己身處幻境,還是她通過鏡麵再一次穿越了。
宋鼎鼎看著食指指側,用紗布包紮上的蝴蝶結,不禁想起自己坐在圓凳上前後晃著腿,而少年單膝蹲在她身前,動作小心翼翼地給她包紮傷口時的那一幕。
她唇畔揚起一抹輕淺的弧度,又很快壓了下去,輕輕抿住唇。
少年回來後,發現她不見了嗎?
翠竹怎麼跟他解釋這件事,說她回家了,還是她不告而彆的悄悄離開海島了?
少年此刻的心情怎樣,是氣憤惱怒,還是不以為意,又或者他在翹首期盼著他們的下一次見麵?
宋鼎鼎蜷著雙腿,雙臂環繞在膝蓋上,不知不覺中,眼眶便微微濕潤了。
她想回家,想逃離這一切。
或許隻有回了家,她才能真切的忘掉現在發生的所有事,不管是裴名,是無臧道君,是黎畫還是白綺和顧朝雨。
他們本就該
是紙片人,隻是一行文字,一個段落,一本書。
可她現在,卻在潛移默化之間,對這些紙片人產生了感情,裴名受傷她會心疼,接觸過少年時的無臧道君後,她每每想起那溫柔的少年,就覺得窒息。
而黎畫,白綺,顧朝雨,乃至總愛鬨脾氣的馬澐,同生共死過後,她也早已經將他們當做了朋友。
明明她現在都搞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卻依舊見不得人間疾苦,被那該死的良心左右,恨不得將少年的無臧道君,一起帶出鏡子外。
她倒是寧願自己狼心狗肺,也好過現在胸口堵著一口氣,像魚刺卡在喉嚨裡似的,不上不下,難受得要命。
宋鼎鼎越想越委屈,終於忍不住抱著膝蓋痛哭起來。
也不知龍族公主是不是聾了,她哭得聲音響亮尖利,龍族公主的寢室就挨著她被困的東廂房,卻沒有過來喝止她。
等她哭得累了、倦了,便抱著溫熱的食盒,倚靠在窗戶底部,在黑夜中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待她再醒來時,已是翌日清晨。
啞奴敲了敲窗門,將窗戶支起,拿著三層高的食盒,遞了進來。
宋鼎鼎頭腦昏沉,像是染了風寒,她吸了吸鼻子,渾身無力得站起身,接過了食盒。
院子裡隱隱傳來龍族公主的說話聲,啞奴沒有多作停留,不等她問起鏡子的事,便已經將窗戶放了下去。
宋鼎鼎對著三層高的食盒怔愣片刻,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扣開了食盒,將最後一層抽了出來。
果不其然,啞奴將鏡子偷偷藏在了食盒的最下層。
她看著巴掌大的鏡子,咬著蒼白的唇,緩緩伸出了手。
就在指尖即將觸碰到鏡麵,甚至鏡麵肉眼可見的泛起淡淡光暈的那一瞬,宋鼎鼎聽見了門外傳來少年清泠悅耳的聲音。
“母親,你昨天見過鼎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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