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第一百零三個鼎(2 / 2)

這個簡單的動作,卻讓她發了狂一般,她邁開虛浮的步伐,衝上去用力推開仆人。

推搡之間,幾個仆人沒有抓穩竹簾,不知是誰踉蹌了一下,手中抱著的竹席向下滑去。

竹席間被匆匆裹起的少年,重重摔在地上,從石階上骨碌碌滾了下去。

他赤著上身,麵色慘白,心口處血肉模糊,向外層層翻出的肉,紅裡帶白,胸腔裡黏稠鮮活的內臟清晰可見。

不知是磕碰到哪裡,手中緊攥著的記音鶴放出了熟悉的嗓音:“晚安,大哥哥。”

空氣寂靜了片刻,那本該沒了聲音的記音鶴裡,緩緩又傳出另一個清泠悅耳的聲音。

“晚安,鼎鼎。”

他的聲音短促而匆忙,可不難聽出嗓音中滲透出的溫度,那麼滾燙,那麼溫熱,仿佛他此刻就活生生站在她麵前。

看著他仍然透著溫度的身體,宋鼎鼎的動作一僵,忘記了動作,忘記了呼吸。

仆人們雖然懼怕她,卻也不敢耽誤天君的正事,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使了個眼色,有兩人上前扭住她的手臂,試圖將她壓倒在地上。

另外兩人撿起地上的竹簾,疾步跑到台階下,像是拖拽死狗一般,將少年漸漸失去溫度的身體卷進了竹簾裡。

她仰起頭,滿目通紅,頸間凸起道道青筋,發出刺耳淒厲的尖叫。

天空倏忽漆黑,狂風卷起沙塵漫天,一道青紫色的閃電在空中漸漸凝結,雷電在頃刻間照明了天空,隻聽見轟隆隆一聲巨響,蜿蜒而下劈中了宋家祠堂。

仆人們被這巨響驚得,下意識抱住腦袋趴在地上,這雷電來得太過突然,轟鳴聲在耳邊炸開,仿佛那雷電不是劈在祠堂上,而是他們身上。

待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像是石子一樣沉重的雨點從空中砸了下來,密密麻麻的暴雨,似乎要衝刷掉世間的罪惡,將死寂悲戚的氣氛籠罩在整個三陸九洲。

而地上滿身血跡的少年,也早已不見。

宋鼎鼎背著少年,在暴雨中穿梭,她的身形那麼瘦弱,卻能穩穩扛起少年。

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裡,也不知道她能去哪裡,她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一步一步,拚儘全力。

直到她踏上長劍,離開了這座島。

雨水衝刷掉少年身上僅存的溫度,他的身體漸漸冰冷下來,她終於停了下來。

宋鼎鼎抱著少年僵硬煞白的身體,雨水打濕了他失去顏色的臉龐,她一遍遍抬手擦拭著他的臉頰,等待著他按照過去的軌跡活過來。

可是沒有。

她等了很久,久到連她自己都忘記了時間。

少年沒有活過來,他的四肢和關節變得僵硬,手臂的皮膚上漸漸出現暗紅色的瘢痕,宋鼎鼎知道,這是屍斑。

她滿懷希望的心,在瞬間冷了下來。

在她以為自己可以改變過去的時候,她拚了命的努力,卻沒能改變既定的結局。

在她以為再差的結局也不過是如此之時,老天爺又跟她開了一個玩笑。

少年死了,是真的死了。

宋鼎鼎重新背起了少年冰冷的身體。

她去了神仙府。

他既然能成為神仙府的下一任府主,是不是證明神仙府的白洲可以救他?

神仙府遺世獨立,府外是上古神獸看守,府內皆是三陸九洲避世的高手,擅闖神仙府的下場隻有一個死字。

可宋鼎鼎卻毫不畏懼,背著她的少年,單槍匹馬闖了進去。

她幾日不吃不喝,麵色慘白,眼底泛青,被打濕的碎發一綹一綹粘黏在額間,猶如剛從河裡被打撈上來的屍體。

背後的少年麵龐垂下,身上散發著屍體腐敗的腥臭味,皮膚組織一塊塊潰爛著,已經看起來不成樣子。

可那身形纖弱的女子,卻像是絲毫沒有察覺到似的,她俯著身子,一步步背著他走近了神仙府。

看守神仙府的神獸名為雨澤獸,原是天族第一任司雨神的坐騎,它龍首獅身蛇尾一雙犄角,站起來像是龐然巨物,漆黑的蛇瞳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它足有十多米高,宋鼎鼎在它麵前弱小的像是螻蟻一般,如此脆弱,如此渺小。

隻要它用尾巴掃過來,她便會連同她背後的少年一起被壓成肉泥。

可雨澤獸沒有動,它看著她,一人一獸遙遙相望,它緩緩地擺動著蛇尾。

聽說神仙府闖進了外人,聚在府內看熱鬨的眾人,原本以為雨澤獸會像以往一般,用尾巴碾碎那柔弱不堪的外來者,然而下一瞬,雨澤獸卻輕輕向她垂下了頭。

它盤起蛇尾,前爪趴在地上,乖順地像是一條想要討主人歡心的大狗。

想要看熱鬨的眾人傻了眼,看見那女子從雨澤獸身旁走進了神仙府。

雨水混合著血跡從額間滑落,她抬起慘白的小臉,看著他們:“誰是白洲?”

他們原本應該阻攔住她,可看著她虛弱到下一刻就會死去,仍舊一臉倔強的模樣,這種從心底散發而出,無法言喻的震撼,讓所有人都沉默了。

或許很多年之後,他們仍不會忘記,曾有那麼一個女子,背著少年腐爛的屍體,途經三陸九洲,頂著連綿不絕的暴雨,踏進神仙府的這一幕。

不知是誰,偷偷在人群中,向她指了一個方向。

宋鼎鼎猶如行屍走肉般,朝著那方向走去。

她的腳步搖搖欲墜,仿佛隨時都會在下一刻暈厥過去,可她沒有停下步伐。

她終於見到了白洲。

白洲看著她的臉,似乎有些驚愕:“你怎麼進來的?”

他似乎還有很多問題沒有問出口,但宋鼎鼎要堅持不住了,她死死抓住他的手,嗓音嘶啞:“救救他……”

白洲瞥了一眼她身後的少年,他挑了挑眉:“屍體都腐爛了,我怎麼救?”

“我知道……”她唇瓣乾裂開,喉嚨裡像是磨了砂礫:“我知道你夫人在哪裡。”

白洲斂住眸中的漫不經心,皺起眉看著她:“你說什麼?”

她說話斷斷續續,仿佛下一刻就會咽氣:“你夫人沒有死……救救他……”

白洲眸光微寒:“你若是為了救他,才在我麵前撒謊,那我定會……”

他想要放狠話,可說了一半,還是禁不住壓抑在心底的思念,放軟了些口氣:“你在哪裡見到了她?”

宋鼎鼎似乎已經喪失了意識,她齒間低聲喃呢,一遍遍重複著:“救他……”

白洲繃著一張臉,麵帶嫌棄地走上前,左右查看了一番她身後的少年。

在看清楚那張略顯浮腫的臉龐時,他微微一怔。

少年是天族的血脈,白洲一眼就看了出來。

宋家夫婦曾試過向他求助,但他對天族的事情並不感興趣,也沒時間摻和進來。

若是旁的人,死了這麼多天早就腐爛成白骨了,而少年卻隻是屍僵和屍斑,皮膚表層微微有些潰爛。

真不愧是天族血脈,神明之身。

“我可以試試。”白洲抬手用兩根手指撚住他的衣領,輕鬆將他拽了下來:“他是神明身,隻要心臟不毀,可不死不滅。”

言外之意,隻要有了心臟,少年或許可以重新活下來。

“不過,我需要一樣東西,來做他的心臟。”

白洲停頓一下,看著她:“我要你的神識。”

她是個修仙的人,神識對於一個修仙者來說,便是命根子。

若是沒了神識,往後便再也修煉不了,隻能像是個普通人一樣,經曆生老病死,最後墜入輪回。

而且,她現在完全是在靠著體內靈力硬撐著。

若是神識被抽離身體,她必死無疑。

宋鼎鼎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她艱難地抬起頭,對上他的視線:“救他。”

在此刻,她終於明白了原主日記裡,那消失了多年,下山去道觀當道士的大師兄,為何見到原主會說她的神識贈予了彆人。

原來,是她贈予給了無臧道君。

原來,過去真的無法改變。

白洲將少年平放在地麵上,他抬手覆上宋鼎鼎的眉心,正準備要動手抽離她的神識,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對了,你叫什麼?”

他道:“若是真能救活了他,總要讓他知道救命恩人是誰。”

宋鼎鼎搖頭:“不要告訴他。”

待她走後,這具軀殼的主人便是原主。

他不應該對她抱有任何一絲幻想。

白洲挑了挑眉,沒說什麼,隻是看著她的眸光中帶了一絲憐憫:“那我要動手了。”

宋鼎鼎拿出那麵藏在懷裡的小鏡子,指尖緊緊攥著鏡子的邊緣,垂下的眸光看向麵容恬靜的少年。

他手裡仍攥著她給的慈悲。

她的睫毛顫了顫,閉上了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琴歌小可愛投喂的1瓶營養液~感謝灰白紫小可愛投喂的1瓶營養液~52162982小可愛投喂的1瓶營養液~

抱住小可愛麼麼一大口~吧唧~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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