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般想著,玉微道君在顧朝雨的聲聲哀求下,在陸輕塵響徹雲霄的嘶吼下,他鬼使神差的鬆開了手。
可顧朝雨並沒有隨之墜入熔漿,裴名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旁,就在他鬆手的那一瞬,裴名伸手緊緊攥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的下落。
玉微道君垂下頭,眸中顯現出一絲痛苦之色。
為什麼鬆手,他為什麼會鬆手?
倘若是為了大愛,犧牲顧朝雨便也罷了,可他明明有更好的選擇,而不是看著顧朝雨一屍兩命,被沸騰的熔漿吞噬。
他是為了自己的私心,為了自己的私欲,才將顧朝雨的性命置之不顧。
可裴名不同。
倘若裴名想要顧朝雨死,一開始就不會抓住顧朝雨的手。
火山灰滾滾向上升起,玉微道君唇瓣輕輕蠕動了兩下,似乎是想解釋什麼,卻被裴名乾澀的聲音打斷:“這是她自己的選擇,我儘力了……”
宋鼎鼎猛地抬起頭,充盈著淚水的眼眸,死死的盯著他的眼睛:“你是為了成全她,還是為了自己的私欲?”
“你了結黎枝的性命,將她的心臟剜出來的時候,也是如此安慰自己嗎?”
“你告訴我,黎枝被人肢解後,至少撐了一兩個時辰,隻為再見黎畫一麵。為何你明明聽見黎畫回來了,卻不讓黎枝見他最後一麵?”
“你是為了讓她解脫,還是覺得,總之救不活了,早死晚死都一樣。還不如早些死了,你便能利用她的心頭血,修複混沌鎖了?”
尖利刺耳的控訴聲,像是要將裴名撕碎,他繃緊了脊背,緊扣的牙齒微微發顫,漆黑的瞳孔中,映出迷惘之色。
她怎麼會知道……明明已經是五年前發生的事情了,當時那小院子裡,也隻有他和黎枝兩人……
宋鼎鼎像是看出了他心底的疑惑,她收回僵硬的手臂,一把攥住他的衣襟,顫著嗓音道:“你還記得嗎?在抵達貪歡城之前,我們曾一同昏迷過……”
“第一次是在清平山莊,第二次是在金寺,我兩次通過吞龍珠,回到了你的過去。”
“初見在海島,那天下了很大的雪。你以為我是啞巴,便將我帶了回去,我們一起打雪仗,堆雪人。夜裡你為我煮茶,還給我拿了你最愛吃的雲片糕。”
“翌日,我不慎撞破了天君與天君夫人的談話,知道了他們要利用你給裴淵換心。我被翠竹關了起來,本想就此離開,但不忍看你這樣死去,我便一直撐著,直到見到你。”
“他們叫來了宋家夫婦,我不敢直接將真相告訴你,就想以遊船為借口,先將你騙到船上去,待離開海島再將真相告知。”
“可宋夫人給我下了迷藥,我醒來時,已是在回宋家的途中。我以死相逼,趕在約定的時間之前到了海邊。”
“你那日穿了蜜合色綾衣,我看見了你,但翠竹從身後偷襲了我,為了能活下去,我不得不選擇離開。”
“我臨走前,拚死在沙灘裡,埋下了初見那日你遞給我的手帕,隻盼著你能知道,我沒有不辭而彆。”
“第二次回到過去,我成了一抹幽魂,沒錯,就是那個被白洲用混元鼎,鎖了一個多月險些被煉化的魂魄。”
“我見你渾身是血,昏厥在樹下,生怕你被凍死,便哀求著能看見魂魄的黎枝,將你帶回去。”
“我卻沒想到,你會給黎枝惹來殺身之禍。那指示劉嬸殘害黎枝的幕後凶手,便是天君夫人身邊的翠竹。”
“黎枝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之人,她的心頭血能修複損毀的混沌鎖,你隻有拿到混沌鎖,才能進入秘境,找到通往天族的道路。”
“翠竹沒有在你之前殺死黎枝,拿走黎枝的心臟,便是想留個半死不活的黎枝,看你如何痛不欲生。”
“可翠竹到底是高估了你這種人,你連心都沒有,又怎麼可能在意黎枝的生死?”
宋鼎鼎說到這裡,臉頰已是掛滿了淚痕,她鼻尖泛著一抹紅意,呼吸略顯急促:“在黎枝死後,我沒能回到秘境之中,而是又回到了六年前,你被囚禁在地窖裡的時候。”
“我自知改變不了過去,不願再做掙紮,可宋夫人卻勸我,讓我留下來幫你。”
“你每每被打斷腿骨,都會在短時間內自愈。宋夫人擔心你會遭受到變本加厲的折磨,隻得隱瞞此事,稟告天君夫人,腿骨是由他們醫治好。”
“我為你接腿骨,煮藥膳,送記音鶴,送梧桐葉……皆是盼你重燃希望。我與你約定好中秋月圓時,便來帶你離開,可我被翠竹用混元鼎封印了起來。”
“混元鼎就藏在酒缸裡,便是你倚著的那隻酒缸,我聽見你鑿牆,聽見你一遍遍放著記音鶴裡的聲音,直到天明之時,你離開了地窖。”
“你以為你被剜心之後,是如何到了神仙府,又是如何被白洲救下的?”
“你不是好奇,我體內的神識去了何處?”
宋鼎鼎嘴角扯出一絲無力的笑容,她的掌心緩緩鬆開他的衣襟,指尖點著他的心口:“在這裡。”
“你怨我前後不一,恨我忘記過去,可我本就是來自後世的一抹孤魂,而並非是宋家嫡女宋鼎鼎。”
“裴名,我對你已是仁至義儘……”宋鼎鼎站起身來,麵上泛出一絲苦澀的笑容:“現在,我要回家了。”
她恨極了他,竟是絲毫不給他反應的時間,轉過頭看著那火山裡燒得沸騰的熔漿,微笑著,縱身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