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她腳步匆匆的小跑進去,這一次她撩起了裙擺,格外注意腳下。
宋鼎鼎穿嫁衣時速度極慢,可脫嫁衣時,動作快的像是衣服上沾著瘟疫似的。
她手忙腳亂的換上了自己的衣裳,出了帷帳,才驚覺自己忘記關殿門了。
但裴名並沒有因為她忘記關殿門便走進來,而是乖乖在門外等著她換衣裳。
這令宋鼎鼎感到了一點安心,心情也隨之鬆散了下來,她走到門口:“你不是很忙,怎麼過來了?”
即便她換上了自己的衣裳,裴名的視線也沒有從她身上移開。
他看著她,道:“想見你,便過來了。”
這句略顯油膩的情話,從裴名的嘴中說出口來,卻是輕描淡寫的,並不讓人反感。
宋鼎鼎想起自己昨日見他時,曾問過他是不是很忙。
她心中大概有了底,或許就是因為她那一句問話,讓裴名忙裡偷閒,騰出了時間過來找她。
她說不上心裡什麼感覺,隻是不敢抬起頭看向裴名:“如今見過了,你去忙你的事情便是了。”
即便沒有抬頭,宋鼎鼎也能感受到裴名略顯黯然的眸光。
她咬著牙,橫了橫心,轉過身想要將殿門關上。
卻在她將兩扇門閉合的一刹那,有一隻蒼白無血色的手掌,倏忽橫在了門縫當中。
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宋鼎鼎一跳,幸好她反應快,才沒有將他的手夾在門縫中。
她麵色微赤,將房門重新打開,惱怒道:“你乾什麼?!”
裴名慢條斯理走進去:“我今晚便歇在這裡。”
宋鼎鼎看著他這般無賴的樣子,又氣又惱,卻拿他也沒有辦法。
她泄憤似的,將殿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裴名聽見房門碰撞在一起發生的巨響,宛若耳背似的,自顧自脫了外袍,穿著白色的褻衣褻褲,坐在了床榻外側。
宋鼎鼎走回房間內,她也不看裴名,便坐在桌旁的圓凳子上。
裴名將自己的外袍,與宋鼎鼎脫下來隨意扔在床榻上的嫁衣,一起疊放整齊,存放進了衣櫃中。
“這兩日,白綺找你找的勤。”他穿著素白褻衣,坐在了宋鼎鼎的對麵,抬手拎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若是有什麼事,你找我也是一樣……”
他的話還沒說完,宋鼎鼎便忍不住打斷他:“所以你派那兩人來,便是來監視我的?”
她的情緒似乎有些激動,裴名隻是看著她,什麼都沒說。
寢殿內安靜的詭異,宋鼎鼎便在裴名平靜無瀾的注視下,情緒漸漸平複下來。
“去睡覺吧,我打地鋪,你睡在榻上。”
說罷,她便自顧自的站起身來,從衣櫃裡掏出了嶄新的被褥,鋪在了地麵上。
她並沒有脫衣裳,隻是褪下了繡花鞋,躺進了被窩裡,和衣而眠。
裴名仍坐在圓凳上,背對著她。
就在她以為裴名會一直這麼沉默下去的時候,他突然開口道:“白綺說,倘若我愛你,便要給你足夠的自由和尊重。”
“我給不了你想要的自由,便儘可能的讓你感覺到自在。”
“往日的事,皆是我的錯,我會用餘生來贖罪,隻盼你不要離開……”
他垂下的睫毛輕顫,在鼻翼兩側投下淡淡的陰影,掩住眸中不堪一擊的脆弱。
還有一日,再有這一日,待到明日清晨之後,他便會與裴淵換回心臟。
什麼情蠱,什麼血海深仇,隻要他找回心臟,那些過往的舊事,便都一筆勾銷。
往日缺失了的,找不回來的,他都會加以十倍,百倍,去儘力彌補宋鼎鼎。
隻求她不要離開。
宋鼎鼎沒有說話,她的眸光略顯滯泄,視線仿佛失去了焦距,不知落在了何處。
原來裴名在她跳火山後,沒有將她的記憶抹去,更沒有限製她的人身自由,全是因為白綺對他說過的話。
可他口中所謂的自由和尊重,根本不是她想要的。
而且在他曾經利用她,傷害她,將她逼到絕處,走投無路之後,再來談些什麼自由和尊重,未免顯得太過可笑。
現在不管他再說些什麼,都為遲已晚,她想要回家的心已經堅定下來,沒有任何人和任何事能阻止她離開這裡。
就在宋鼎鼎失神之間,裴名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她身側,她感覺到他的靠近,連忙閉上眼睛,裝作已經熟睡的樣子。
許是不想給他回應,又不想看到他滿臉失望的樣子,她儘可能讓自己的呼吸變得悠長平緩,強迫自己不要多想。
裴名是可憐人,可他的可憐並不是她造成的,她對裴名已經仁之義儘,不再虧欠他什麼。
寢殿內安靜到連她自己的心跳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他似乎沒了動靜,隻是站在她身側靜靜的看著她。
不知過了多久,寂靜的寢殿內,重新響起了悉悉索索的細微聲響。
就算宋鼎鼎以為,他會識相的自己離開,又或者乖乖去床榻上就寢時,被褥外伸來一隻手掌,輕輕攥住了她的小手。
他的手骨節分明,瘦瘦的,修長白皙,帶著一絲絲涼意,滲進了她溫熱的掌心。
宋鼎鼎以為他想做什麼,身體一下便緊繃了起來,像是被拉緊的弓弦。
可她等了許久,也沒等來裴名的下一步動作。
不知為何,她恍然之間,卻是想起了很久之前,她初次遇見裴名時的那一夜。
裴名要打地鋪,讓她睡在床上。
但她心裡害怕,半夜時又不慎滾下了床,她為了止住心裡的恐懼,也是如此小心翼翼的牽住了他的手。
倘若那時,她是為了讓自己安心,尋求到一絲安全感,才會攥住他的手。
那現在呢?
裴名也跟那時的她一樣惶恐不安嗎?
宋鼎鼎不敢繼續深想下去。
她的手在被褥中,緊緊捏住被角,指尖因太過用力而微微泛紅。
兩人便麵對麵的躺著,一如多年前初見之時,兩手相握,沉沉睡去。
隻是,宋鼎鼎到底是沒有睜開眼睛,也沒有給裴名一個答案。
翌日清晨,裴名靜悄悄的離去。
臨走前,他為宋鼎鼎掖好了被角,特意走到院子裡叮囑了那兩個女子:“她難得睡得沉,你們莫要吵醒她。”
想了想,他又補充了一句:“天黑之前,記得叫廚房給她送些湯藥補補身子。”
他今日與白洲約定好,要與裴淵換回心臟,待到白洲一切準備就緒,大概明日黎明之前,他便能重新變回正常人。
一想到此處,裴名卻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他邁步離開了院子,與此同時,本應該熟睡的宋鼎鼎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昨夜和衣而眠,起身也隻是穿了繡花鞋,略微整理了一下儀容,便走了出去。
“我與白綺約好,今日小斟兩杯。”
守在門外的兩個女子還未反應過來,隻是下意識地應了一句,便見宋鼎鼎隨之走出了院門。
她們見識了府主對她有多上心,也不敢加以阻攔。
隻是心中忍不住疑惑,明明方才府主還說她睡得沉,讓她們不要吵醒她,怎麼轉眼之間,她卻是已經醒了。
兩人麵麵相覷,見宋鼎鼎已經走出了老遠,也顧不得多想,隻能快步追了上去。
原本那年長些的女子,還擔心宋鼎鼎在耍什麼花樣。
但就如同她對她們所說的那樣,她進了白綺的院子後,沒過多會兒,兩人便一同去了神仙府的後花園。
白綺讓下人備了酒和糕點,兩人在後花園的亭子裡,一邊閒聊一邊對飲,從早上一直說笑到下午。
那準備的酒水是桃花釀,酒水入口甘甜溫和,但架不住宋鼎鼎喝的有些多,隻兩三個時辰便已經醉的不省人事。
白綺命人將宋鼎鼎送了回去,將她安頓好後,便離開了院子。
見宋鼎鼎在屋子裡睡得沉穩,兩女子稍稍放下心來。
一直到傍晚時,那年長的女子提醒年輕的女子:“莫要忘了府主的吩咐,你去叫廚房燉些補身子的湯藥來。”
許是想起什麼,她又補充道:“再燉些醒酒湯來。”
年輕的女子應了一聲,便小跑著去了廚房。
原本神仙府內是沒有廚房的,還是先前那前任神仙府府主白洲將他夫人擄來時,專門為他夫人打造的。
她手腳麻利,不過半個時辰,便從廚房端來了熬好的參湯和醒酒湯。
天色已經微微暗下,年長的女子見宋鼎鼎沉睡到現在還未醒來,猶豫過後,惦念著裴名的吩咐,還是推開了房門。
她小心翼翼的輕換了一聲:“夫人?”
宋鼎鼎沒有回應,寢殿內寂靜如墳。
女子遲疑著,緩緩走近床榻,又連著喚了兩遍:“夫人……”
見她遲遲不應,而且店內又安靜的如此可怕,女子心中突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女子顫顫巍巍的伸出手去,將側躺在床榻上的宋鼎鼎身體扳正過來。
當她的手觸碰到宋鼎鼎冰冷的身體時,她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兒。
“夫人?”
女子一邊喚著,一邊哆嗦著,朝她的鼻息間伸出手去。
她抖如糠篩的手指,隻在鼻息間停留了一瞬,女子便臉色煞白,忍不住尖叫起來:“死了,夫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