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小河體貼翻譯:“鞏朝中期,霖州——現在V省臨城附近,出現過一位野生役屍人。那人是村中農婦,丈夫早逝,家中隻餘盲眼姐姐和一子一女。”
“有年霖州旱災,有好心鄰居念她子女年幼,上門送食物。結果發現屋中飄著淡臭,婦人與三具乾屍同桌而食。”
“三具屍首乾癟腐爛,行動卻跟活人一樣靈活,兩具童屍還黏著婦人無聲撒嬌。婦人瘦成一把柴火,手上不忘給童屍喂食。鄰居嚇得摔了碗,那婦人察覺到客人,趕忙來迎,但口中說的話顛三倒四……唔,原文說的是‘鬼語狂囈,不似人言’。”
“後來怎麼樣了?”殷刃撐著下巴,聽得津津有味。
他聽說的版本隻是“人瘋了”,至於怎麼個瘋法,他還真不清楚細節。
“後來村人嚇得要命,直接將那婦人亂棍打死,四具屍體連著屋子一同燒了。”
殷刃:“……這是不是有點過分。”
“誰說不是呢。”盧小河聳聳肩膀,“加上覃哥的案例,野生役屍人身邊很可能發生過巨大變故,諸如親人死亡之類,這算是一個調查方向。”
“活人切丁的手法呢?”殷刃仍對這件事耿耿於懷。
“毫無頭緒。”
盧小河乾笑兩聲。
“先按既有線索來。今天你倆不用出外勤,咱們過一遍海穀市近半年的死亡案例。我已經平分好了,你們下載一下郵箱附件。”
雖然對這種地毯式查案有心理準備,殷刃還是越查越萎靡。辦公區域不讓吃東西,他感覺自己煩得維持不住人形了。
“好長的表。”殷刃痛苦地拖動鼠標,頭已經歪去了桌子上。
破開封印時,他設想過很多可能的敵手,但裡麵不該有個叫Excel的。他和鐘成說坐了大半天,線索沒摸到半條,各類現代疾病和死法倒是見識了不少。
午餐時間過去,連軟糯扣肉、肥美燒鵝強強聯手,都沒能驅散殷刃眼中的麻木。
這就是傳說中的“輕鬆文職”嗎?幸虧自己沒有堅持選文職,殷刃甚至生出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鬼王一分一秒塌陷。就在殷刃要滑到桌子下頭時,鐘成說終於看不過去了。
“彆弓著腰,小心腰椎間盤突出。”
眼看要到下班時間,鐘成說坐姿板正依舊。
殷刃權當沒聽見,他蔫兒吧唧地撇過頭:“正好,我問下哈。酒駕我能明白,毒駕是什麼?人吃毒藥後還能開車?”
奇妙的疾病和名詞太多,殷刃實在懶得一一查詢。他放棄了手動搜索,改把搭檔當聲控引擎。反正兩人嘴巴閒著,鐘成說倒是不介意隨問隨答。
可惜這回鬼王大人還沒等到答案,鐘成說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喂,孫叔?……嗯,我知道了,我們這就去。”
殷刃發出呻.吟:“救命,明明還有半小時就下班了——”
“緊急外勤工作。”
“什麼工作?”盧小河和殷刃同時詢問,前者語氣好奇,後者生無可戀。
“孫叔沒找到和吳濤相熟的幾個混混,目前追查到封閉區,但警犬那邊出了點問題——它們集體罷工,死活不願意靠近封閉區域。”
鐘成說正正眼鏡,拍了拍身上的衣褶。
“探測器也紛紛出現故障,無法正常使用。要是純靠人工排查,工作量實在太大,孫叔希望識安提供技術支持。”
殷刃:“……急什麼呀,你是科學崗,去了也幫不上多少忙。”
“我是你搭檔,必須與你一同行動,你難道不去?”鐘成說震驚。
殷刃:“……”
殷刃五官扭曲:“我去。”
他一邊嘀咕,一邊悄悄打開棺釘:【@胡桃本地人女士,萬興路附近有什麼好吃的嗎?急需[黑眼圈]】
他甚至毫不留情地DING了她一下。
……
好在事情沒有殷刃想象的那樣麻煩。
識安在處理這類事情上經驗豐富,既有方案十分齊全。
組內工作角色很快分配完畢。
殷刃能察覺到煞氣不太對的路徑,鐘成說的空間感強到恐怖,盧小河的無人機則有著極強的抗乾擾功能。三人組一個查看煞氣,一個製定路線,一個遠程操控掃描。可能是不想加班的緣故,三人配合得格外利索。
兩個小時不到,一行人就找到了那幾個小混混。
比起形單影隻的中老年流浪漢,四個年輕人在掃描結果中格外突兀。
望風的那位染了一頭橙發,滿臉青春痘,耳鼻唇全打了金屬釘。他紅著眼睛四處張望,每根頭發絲都寫滿桀驁。
看孫警官的複雜神色,這位大概也是個進看守所堪比回家的主。
然而這一次,瞧到孫慶輝的警察證,此人沒有半點抗拒的意思。仿佛千裡遇故知,橙腦袋鼻子一紅,眼淚唰地噴湧而出。
“警察同誌!!!”
橙腦袋連滾帶爬地跑過來,噗通跪下,抱緊孫慶輝的小腿不撒手。
“救救命啊警察同誌——!”
頭回見街頭流氓這麼熱情配合,幾位警方人員麵麵相覷。
“我們被困在這兩天了!”橙腦袋打著哭嗝,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嚎,“手機沒信號!走也走不出去,這狗日地方咋走都是鬼打牆啊嗚嗚嗚……鵬哥還得了怪病,病得好他媽嚇人嗚哇哇哇——”
孫慶輝:“……你先起來,彆慌,好好說話。”
孫警官找出隨身保溫杯,給橙腦袋倒了杯茶。橙腦袋明顯渴極了,他三下五除二吞下茶水,又去舔孫慶輝的杯蓋底。
孫慶輝歎了口氣,把整個杯子交過去:“喝吧。”
“我,咳咳,我在外麵看有沒有人,想著找辦法求救。”橙腦袋喝完一整杯水,終於有力氣開口了。“裡麵還有仨兄弟,一個病得很嚴重……可嚇人了我跟你們說,但我們又不敢把鵬哥送出去,怕他變鬼回來,就一直待在這……”
他講得語無倫次,雙眼滿是恐懼。
孫慶輝皺起眉,轉向兩位年輕警察:“小艾小張,你倆聯係120。剩下的人跟我走,小夥子,帶路。”
橙腦袋慌忙點頭,他抹了把眼淚鼻涕,哆哆嗦嗦環視一周,突然又跳起來。
“你們能看見他嗎?”他指著殷刃尖叫,“那裡有人!有人!……不,有個長發妖精!”
孫慶輝:“……”
孫慶輝:“……彆緊張,都能看到,那是跟我們合作的第三方鑒定同誌。”
橙腦袋的精神顯然到了崩潰邊緣,他眼珠亂轉,不時緊張地看向殷刃。殷刃哼了聲,把工卡調到了最顯眼的位置。
確定周圍人確實能和殷刃互動,橙腦袋才肯繼續帶路。
這幾個混混找了間空廠房當基地。
廠房很寬敞,滿地廢墟。廢墟裡摻著不少癟掉的啤酒瓶和食品包裝袋,十幾隻蒼蠅在周遭嗡嗡飛。牆壁上畫滿不堪入目的塗鴉,顏料噴罐橫七豎八地堆在牆角。
另外兩個混混躲在顏料罐堆裡,他們幾乎用罐子把自己埋起來。哪怕發現有人進來,兩人依舊大氣不敢出,隻是繼續注視著某個方向——
那是靠近窗戶的位置。
窗戶下方,亂糟糟鋪了幾張野營床墊。床墊上麵沾滿可疑的汙漬,附近還扔著幾隻臟兮兮的安全.套。
最中央的那張床墊上,直挺挺躺著一個年輕人。
那人很安靜,他麵朝窗戶,後腦勺對著眾人,像是在欣賞窗外的陽光。孫慶輝高聲“喂”了幾嗓子,那人一動不動。
“彆過去。”見孫警官要上前,橙腦袋趕忙拉住了他,“彆、彆過去,鵬哥真不對勁,我們這些兄弟都不敢過去……你們、你們小心著點啊!”
鐘成說果斷衝孫警官比了個手勢,沒等孫慶輝開口,他率先一步上前。
起初,躺著的人沒有半點反應。可是等鐘成說踏入那人兩米之內,那人突然全身一震,詐屍似的坐起來。
他扭過頭,看向鐘成說。
等看清那張臉,殷刃一陣頭大。完蛋,今天他們必不可能準點下班了。
那人眉眼、鼻子和嘴巴,都是“印”在臉皮上的。
它們精細生動,卻缺乏凹凸,全處於同一個平麵,宛如包了人臉海報的球。尤其當那人眨起眼來,隻見線條變化,絲毫不見眼皮起伏,有種恐怖穀似的違和感。
殷刃總覺得這種感覺有點熟悉。千年前,匠人們給小孩做木偶玩具,人頭木球上細細描畫五官,似乎也是這副模樣。
“哈哈……”
那位“鵬哥”僵硬地轉向鐘成說,主動開了口。他聲音嘶啞,笑意裡帶著近乎絕望的哭腔。
鐘成說下意識警惕起來,壓低重心:“什麼?”
“哈哈,賤貨……”
鵬哥提高聲音,搖搖晃晃爬起身。他伸出雙手,一雙畫出來似的眼睛牢牢鎖住麵前人。
“……哈哈,賤貨,來了還想回去?”
鵬哥兩眼充血,又哭又笑地朝前挪。
“哈哈,賤貨,來了還想回去?”
“哈哈,賤貨,來了還想回去?”
“……來了還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