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審視了鐘成說幾秒。
回過頭後,那人忍俊不禁:“孫醫生,你父母給的任務夠重的,相親吃飯還要排隊?”
“我不是來吃飯的,我隻是來和孫醫生喝杯咖啡。”鐘成說認真地糾正他。
孫棲安:“……”
孫棲安:“白先生,彆介意。這位是我朋友,我們約了八點的心理谘詢。”
她特地加重了“八點”的發音。
“心理谘詢啊。”將這四個字咀嚼片刻,白先生又回頭看向鐘成說。這回他的目光稀鬆平常,很快便移開了。
鐘成說平靜地打量他。
白先生看上去三十多歲,麵容英俊儒雅,打扮休閒而有品位。鐘成說回憶了會兒自己的相親慘劇——顯然,孫醫生相親對象的質量比他那邊高出了好幾個檔次。
“不是正式谘詢,就是朋友間隨便聊聊。”孫棲安柔聲說明。
白先生理解地笑笑:“咱們之間不用解釋。正事要緊,既然人家來了,先開始談吧。你們大概需要多久?”
“二十分鐘左右。”孫醫生將一側的鬢發繞到耳後。
“那好,我去走走。”白先生站起身,“我半個小時後回來接你,之後咱倆都好交差。”
孫棲安鬆了口氣:“多謝。”
鐘成說坐去了白先生的位置,目送那位白先生離開咖啡廳。
“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他問得很直接。
孫棲安好笑地看著他:“沒耽誤,還是彆人介紹來的相親。剛巧我們兩個誰都沒那意思,正打算聊點彆的。”
鐘成說點點頭。他叫了兩杯冰摩卡,而後規規矩矩坐在椅子上,姿態有點像在等待審訊。
“關於你在殷刃身邊的異狀,我們就著上午的話題繼續聊……我有一陣沒接觸過這些了,今天我先以‘朋友’的身份和你談談。”
孫棲安今天穿了件墨綠吊帶裙,外麵襯了件長袖空調衫,看著柔美大方。隻是她集中精力時,兩道目光猶如錐子,直直破開那層“柔和”的薄殼。
“小鐘,我先確定一個問題哦,你那些心跳過速和體溫升高,會不會讓你不舒服?比如伴隨著恐懼、抗拒之類的感覺?”
鐘成說直截了當地搖頭。
“那麼用一個詞來概括那種狀態,你會選擇哪個詞呢?”
鐘成說思索片刻:“興奮。”
要說他與殷刃的數次對峙裡有什麼共同點,這兩個字應當能概括完全。
“嗯,那就我個人看來,你對小殷的感覺應該不是負麵的。”
孫棲安沒露出調笑的表情,她認真地繼續。
“咱們一起吃過飯,我看得出來,小殷性格和你挺互補的。你是不是一直挺欣賞這種性格比較開朗,會照顧人的類型?”
鐘成說:“不是。”
他的態度相當乾脆,顯然思考過相似的問題。
“我知道他的性格有很多優點,但這樣的人我接觸過不少,從沒有過半點類似的心悸。至於彆的方麵……殷刃他確實,嗯,工作能力非常強。”
比如釋放殺意的方麵。
像以往一樣,鐘成說想要繼續解釋,想要細細剖析。然而他苦惱地發現,細數完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他居然沒有什麼能拿出來專門詢問的。
他隻剩下無緣無故的感受——房門後滔天的殺意使人酥麻,路燈下凝固的雨滴令他屏息。那人有時會湊過來,隻是簡單的碰觸,他的心臟就像被攥住一樣掙紮不休。
鐘成說悲慘地卡殼了。
人要怎麼才能描述第一次嘗到的味道呢?
鐘成說慢慢皺起眉頭,自言自語似的嘟噥:“……我不知道。”
他攥緊雙手,指節有些發白。
“我不知道。”良久,鐘成說又重複了一遍。
“我明白了,你在想方設法證明小殷很特殊。”孫棲安喝了口咖啡,點到為止。“至少對你來說,他很特殊。”
“可是這不合理,”鐘成說看向桌麵上一滴咖啡漬,“一切都該有原因和解釋,難道我的研究方向錯了?”
孫棲安一口咖啡還沒咽下去,差點嗆到。她懂了,這人比起點到為止,更適合丟個炸藥準點爆破。
“據我所知,有人可以因為撫平書頁的動作喜歡一個人,也有人會因為放不放馬桶圈這樣的矛盾消除這份‘喜歡’。感性裡沒有那麼多邏輯,一瞬的感受罷了。”
“你並不是唯一一個找不到原因的人。鐘成說,你隻是對他心動了。”
鐘成說安靜地注視著孫棲安。
這一回,他並沒有否認,他也不知道該怎麼繼續否認。
鐘成說手指動了動,似乎想要抓握住什麼,隨後又慢慢鬆開。
“當然,人會改變,感情也會隨之改變,更彆提‘心動’這種程度。接下來怎麼處理這份感情,要看你自己的想法——你是想繼續前進,還是想止步於此。後者的解決方案,我不說你也明白。”
見他久久不說話,孫棲安體貼地繼續。
鐘成說確實明白。小到調換住所,大到申請換搭檔,他有無數方法與殷刃減少接觸。
但是比起引起識安的注意,放任殷刃這個身份不明的存在四處溜達……
“我可以承擔‘喜歡他’的風險。”他回答。
原來如此,原來是“喜歡”。
鐘成說如釋重負,莫名的安心與戰栗齊齊湧上。他警惕的是未知,既然自己懷抱著這種常見的正麵情感,他可以放心研究它。
雖然它新鮮而甜美,但也不過是一些激素、生理衝動和雜念,聽起來並不是棘手的敵人。那股發現新目標的興奮感再次出現,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洶湧。
“感謝您的幫助。”鐘成說坦然補充,“我會妥善處理的。”
鐘成說的語氣混合了解脫、自信和遊刃有餘,比起“明白了自己的心”,他的口氣更像是“學會了如何捕鳥”。
孫棲安近乎憐憫地看了鐘成說一眼,疲憊地揮揮手:“再加一杯冰摩卡,多來點糖。你確定不需要我介紹心理醫生?”
“不用。”
“……哦。”孫棲安勉強笑笑。
門外不遠處。
殷刃正帶著葛聽聽在奶茶店排隊。
鬼王大人終究憋住了八卦之心,沒有像上一回那樣跟去偷聽。但有名奶茶店就在附近,他也沒什麼辦法。靠得這麼近,殷刃能明確嗅到鐘成說的味道。
鐘成說與孫棲安坐在靠窗的位置,他和葛聽聽排著隊,歪歪頭就能看到。
看上去聊得挺開心。
殷刃把目光挪回菜單,奶茶店的立牌上印著兩杯誘人的淡紅色飲料。飲料下方印了很可愛的粉紅色字體——“新品上市!甜蜜玫瑰茶,送給你最愛的TA”。
“一杯百香果沙冰,少糖;一杯焦糖珍珠奶茶,去冰全糖。”輪到殷刃後,殷刃點得相當熟練,“再來兩杯甜蜜玫瑰茶,常溫半糖,兩杯一起打包。”
服務員熟練地點擊屏幕,麵露難色:“先生,實在不好意思,玫瑰茶賣完了。”
殷刃一怔:“那你們這裡還有沒有適合情侶的飲料?”
“這……”
“要送人?我的讓給你吧。”一個站在店邊的男人笑道,“我剛剛才點完,也是兩杯。”
殷刃朝那人笑了笑:“多謝,我再幫你點兩杯彆的吧。”
男人笑著湊過來,他沒再點單,反而是打量了殷刃一會兒。見陌生男人靠近,葛聽聽挪了兩步,將自己藏在殷刃身後。
“這是我的名片。”他雙手遞給殷刃一張名片,一雙眼明亮非常,“抱歉有點突然——您的形象非常好,考不考慮與我們合作?”
殷刃低頭掃了眼名片。
【白永紀,珊瑚礁(集團)有限公司,新媒體中心負責人】
原來如此,和林蓓差不多的工作。
鬼王大人自然不考慮拋頭露麵搞合作的事情。但人家剛剛幫過忙,他還是當麵掏出手機加了對方微信,並將名片塞入口袋。
白永紀通過申請的第一時間,殷刃將兩杯奶茶的錢轉了過去。
“謝謝。”殷刃再次道謝。
“要不是我這邊有約,我們再可以喝杯咖啡,聊聊合作的事情。”
白永紀笑得溫文。他看了眼時間,衝殷刃點點頭,走向隔壁咖啡廳。
“咱們有空再聊。”
殷刃:“哎哎白先生稍等,您好人做到底,再幫我一個忙。”
白先生疑惑地回過頭。
“這兩杯飲料,勞煩您順手帶給我朋友。”殷刃指指靠窗的鐘成說和孫棲安,“他今天跟女孩子約會,我想幫他一把。”
“哈哈!”白永紀當場笑出聲。
……
五分鐘後,殷刃與鐘成說在咖啡廳裡麵麵相覷。
白永紀三言兩語說明情況,接著開車送孫棲安回家了。臨走時,一男一女笑成一團,留某位凶煞獨自尷尬。
“原來隻是谘詢私事。”殷刃把臉埋進掌心,“虧我還想幫你一把……”
那兩杯玫瑰茶自然沒送出手,它們安靜地躺在袋子裡,外麵凝出一層水霧。
“算了,買都買了,你喝吧。”殷刃掏出一杯玫瑰茶,推去鐘成說麵前。
鐘成說並沒有拒絕,他左右看了看:“葛聽聽呢?白先生剛說過,你和她一起來的。”
“我讓她先回去了,這事好歹是你的隱私。行了,走吧,正好一起回家。”
“嗯。”
咖啡廳的門開啟又關上,將冷氣隔絕在內,兩人被溫熱的空氣瞬間包裹。晚霞燦爛,咖啡廳的招牌裡混了些橙紅色,原本的清爽的色彩多了些暖意。
“殷刃。”鐘成說停下腳步。
“怎麼?”殷刃頭也不抬,他也停下步子,順手往玫瑰茶裡插吸管。
鐘成說突然湊近,給了他一個擁抱。
這個擁抱持續了兩秒,快而標準,非常禮貌。如果放在性格開朗的老友之間,這擁抱稀鬆平常,但這個行為出現在鐘成說身上,頓時多了一些驚悚的意味。
殷刃原地化為棺材板,差點做出應戰姿勢。
“謝謝你試著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