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今嘴唇發麻,四肢發軟,第一次殺人的惡心感徘徊不去——明明是竭儘全力逃離漩渦,他卻在漩渦裡越陷越深。
二十五歲時。
他戴上了另一張臉,也背上了另一份債務。
黃今漫步在海岸線似的街道。他穿過一陣又一陣灰黑的思維,穿梭於白天的街道小巷,夜晚的鬼市瓦簷,售賣自己做的各式靈器。
他學會了和呂光祖的故人接觸,更好地模仿呂光祖。他也學會了出入鬼市,將自己隱入黑暗。他甚至學會了分辨靈器的製作水準——他知道,自己的技藝絕對算頂尖。
可是他隻覺得越來越疲憊。
現在他臉上貼著死人臉皮,背上背著殺人的罪名,沉沒會的債務越滾越大,這樣的“自保”似乎沒有什麼意義。
活著好像也沒有多麼有趣,雖然本能讓他想要活命。但仔細想想,他好像也沒什麼留戀的東西。
黃今坐在街邊花壇上,他抬起眼,看向天空。沒有滿地粘稠擁擠的黑色思維,天空顯得格外乾淨。如果他就這麼——
一個念頭還沒想完,他的天空黑了下來。
黃今:“?”
有誰的思維把他整個人埋了起來。人生中,黃今第三次被潮水淹沒。
黃今下意識縮進身體,手差點摸上雕刀。
但定睛一看,好像也不是那麼回事。這次的潮水有點奇怪,它並非是殺意或者惡意,而是幾乎滑稽到可笑的東西——
“完了完了要遲到了”“天氣真不錯”“鳥叫聲很好聽,是什麼種類”“今天晚上煮甜米粥”“還要寫新曲子!這個靈感要記下來”……
為什麼會有人能以這麼強烈的意誌去想這些無聊的玩意兒?
黃今轉過頭,看向人群中那個格外巨大的思維黑繭……不,比起黑繭,那大概更像個黑色的思維龍卷風。
龍卷風卷過他的身邊,啪地一下橫在了地上。一根盲人拐杖咕嚕嚕滾遠,停在黃今腳邊。
周圍人們的思維立刻做出反應,黑色符文嗖嗖流動——
“瞎子還走那麼快,活該”“身材還可以”“這女的真不小心”……
龍卷風不以為意,她身上仍然卷著那些無聊到極點的思想,隻是裡頭多了一句跳來跳去的“哎喲好疼”。
黃今低頭看那根拐杖。
他順手將它撿了起來,拍了拍那個無聊龍卷風:“喂,你的東西。”
“哦哦哦,謝謝你。”龍卷風裡傳出一個非常愉快的女聲,“要不要這個?今晚我們酒吧要辦演奏會,報我的名字可以免費哦!”
她快樂地塞過來一張附近酒吧的傳單,身邊開始快速漂浮“要謝謝熱心人”的符文。
“我叫丁李子。”她說。
……
“完了?”符行川敲敲桌子,看向審訊椅上的黃今。
他臉上的妖畫皮還沒取下,可神色已經完全變了——那張臉上不再有“假裝呂光祖”的囂張,也沒有麵對殷刃、鐘成說時的恐懼,隻剩緊張與擔憂。
“就像他們報告裡說的那樣。”黃今盯著虛空裡的一點,“我和丁李子成為了朋友,之後她失蹤了,我去報案。報案沒有結果,於是我冒充真凶,好讓你們立刻全力探查。”
雖然不知道那兩位做了些什麼,但他的最初期望竟然達成了——真凶證明了自己的存在,並且出了個大錯。
而他終於有機會坦白一切。
符行川哼了聲:“你……”
“你想問我,為什麼我不用黃今的身份假冒凶手?”
黃今苦澀地笑笑:“我為她報過案,這層關係很好查。萬一凶手察覺到這一點,我不確定他會對她做出什麼事來。”
“挺有意思的能力。”符行川摸摸下巴,“既然你能看到,我就不客氣了——天啊,多少年沒見過這樣的傻子啦。”
黃今:“……”
“不過傻也有傻的好處。”符行川笑眯眯地點評,“至少為了嫁禍你,我們的凶手暴露了自己的作案手法和作案特征,還順帶放了兩位受害人。”
陸元元、樊湧、梁彩虹、丁李子……到了現在,他們可以徹底確定七人中四人的身份。
對於警方來說,這是足以取得突破的情報。
越過符行川的肩膀,黃今注視著不遠處的殷刃與鐘成說。
“……其實那一天,我看到的完整想法是這樣的。”他抬起頭,看向打滿燈光的天花板。
“陸元元作為第一個,有點惹眼,不過成品效果不錯。後麵六個人沒什麼人找,我輕鬆了許多。”
“我的椅子快要崩潰了,我想換一個懶人沙發,得找個好點的‘人材’。”
“那個瞎女人好吵,但完成度又特彆高,到底要不要扔掉呢?”
“行了,悠著點。”符行川拍拍桌子,“來,把你的能力用在正道上——既然和丁李子算是朋友,你應該了解她的思維模式。這種情況下,她最可能想什麼?”
符行川往黃今麵前甩了一個平板電腦:“一樁樁一件件,全寫下來。”
黃今努力地看向符行川——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意,符行川進入了高速思考狀態。那些思維爬動得太快,他很難看清。
“彆看了,趕緊,你想不想找你朋友?”符行川察覺了他的小動作,哼笑一聲。
黃今抿緊嘴唇,開始在平板上飛快打字。
“部長,我們怎麼辦?”殷刃歡快地舉手,“現在‘呂光祖’不是呂光祖,我們沒活乾了。”
“那就休息兩天。”符行川斜了兩人一眼,“哦,順便這件事彆到處亂說,我們還要把它拿出來遛凶手。”
殷刃滿意地放下手。高手就是省心,他不需要額外再點透什麼。
……
次日,識安發布了“呂光祖並非本案真凶”的調查結果,並聲稱案件要進一步調查。
鬼當鋪的拍賣時間,那個外網加密聊天室再次有了反應。
其實在給出人畫的地址後不久,此人就開始試圖聯係他們。而在消息披露前,他們兩個邊吃飯邊瞧兩眼,已經晾了真凶兩天了。
【winner99:在?】
【skinship:?】
鐘成說戴回心愛的睡帽,他喝了口熱牛奶,悠然敲擊鍵盤。此人身邊擠著殷刃、胡桃和陸談飛三大隻鬼,場麵一時難以形容。
陸談飛惡狠狠地盯著電腦屏幕。他甚至無法維持人形,八隻腿腳焦躁地挪來挪去,鬼煞幾乎要讓室溫降下兩三度。
【winner99:你想食言?】
【skinship:是誰食言?識安怎麼突然就宣布呂光祖不是凶手了?】
【skinship:害我花費了兩三天掃尾,你該不會見勢頭不對,想把這筆爛賬賴給我吧。】
【winner99:我絕對處理乾淨了所有證據】
【winner99:總之我給出了作品,我們的交易還有效。我不需要你回答我之前的疑問,我要換個條件】
【skinship:什麼條件?】
【winner99:我再出一件作品,讓我知道你是誰。你已經對我有所了解了,不是麼?】
【skinship:那是你的問題,對我來說,這個買賣不怎麼值啊。】
【winner99:好,如果事情順利,我可以把保鮮的技巧也教給你】
【winner99:如你所見,我現在需要一個可信任的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