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過去,少年的檔案被塵封在數據深處。
“我們從沒發現這種現象。就現在的狀況,很難將郭圍定義為厲鬼……唉,我想想咋說,按照科學崗那一套說法,郭圍的意識寄生了郭來福的腦子。”
“意識寄生在了腦子裡。”殷刃反複咀嚼著這句話。
“大體情況我了解了,今天我們會送七組進去支援。你們注意睡眠,務必保證意識清醒。”
符行川沒等他們回答,先一步結束了通話。
可惜事已至此,鬼王大人自然是無法早睡的。
鐘成說又套上了那頂睡帽,安安靜靜睡在殷刃身邊。他的表情放鬆如昔,仿佛正躺在自家臥室裡。黃今倒是在單人床上瘋狂翻身,一看就睡得很不安穩。
“寄生的意識。”殷刃在鐘成說身邊躺平,口中無聲地喃喃。
狹窄的教職工宿舍內,老鐘表喀噠喀噠走動。殷刃躺在房間正中,意識卻覆蓋了近乎整個學校——趁識安的監測沒跟上,他的發絲在校園內反複流淌。
奈何郭圍的意識包得嚴實,殷刃依舊沒有什麼發現。
這裡是郭圍的意識,隻要郭圍願意,他大可以直接放他們離開。可他卻誘導他們強行逃離,哪怕知道他們會毀壞他的記憶,實在不像單純取樂。
那個瘦弱的孩子,究竟在想什麼呢?
……
盧小河也睡得非常不安穩。
連續三十四個小時的高強度用腦後,她腦袋裡仿佛灌了鐵水。亂七八糟的理論與數據橫衝直撞,操縱AI的緊張感揮之不去。夢境之中,她和長著手腳的顯示器互毆了整整三百回合。
睜開雙眼時,時間剛到上午七點。她斷斷續續睡了五個多小時,身上全是冷汗。
盧小河揉了揉劇痛的太陽穴,挑了件“早睡早起”的T恤。她用冷水勉強洗了把臉,去食堂灌了杯特濃咖啡。
然而等她回到特調九組的辦公室時,辦公室裡已經變了樣子。
她的操作台旁又多了個臨時操作台,一個看著剛高中的男孩正坐在操作台前。
“小河姐!”男孩叼著早餐餅乾,衝她隨意地一揮手,“我們七組進了館,我索性來這邊乾活啦,咱倆正好一起。”
“小趙。”盧小河按按額角。
趙石言,特調七組後方指揮。這孩子對數據格外敏感,打得一手好遊戲,還跳級讀完了大學。識安看中他的反應力和決斷力,將他高薪挖來培養。
小趙,包琳琳,王宙。統稱黴運鐵三角,這三位能力有多強,運氣就有多差。
“等一下,”盧小河回過味來,聲音有點顫抖,“符部長該不會讓你們進去救援了吧?”
七組確實進過挺多次檔案館,經驗豐富。但他們九組現在足夠倒黴了,真的不需要雪上加霜。
這可是以一己之力改變檔案館規則的小組。上回七組進了人腦,那人竟然掙脫識安的重重束縛成功跳樓,場麵不可謂不驚險。
麵對盧小河不加掩飾的驚恐視線,小趙皺起臉:“這是歧視!喏,給你接通通訊,你自己跟符部長說——他剛才可是一直聽著。”
果然,小趙耳機裡傳出了符行川的聲音:“那什麼,一些玄學問題上,以毒攻毒挺有效……不說這個,進館要三人。我親自帶著七組兩位進去了,不必擔心。”
盧小河:“……”
謝謝,隊伍裡七組含量還是66%,她對符部長的勇氣致以最高的敬意。
小趙使勁哼了聲:“這次我們可順利了,剛才王哥剛跟我說,他們鎖定了九組的大體位置——五小時就找到了救援目標,這可是新紀錄!”
“挺好的。”盧小河雙目無神地落座。
她簡單操作一番,把七組的通訊頻道共享了過來。平緩悅耳的連接聲剛結束,她的耳機裡爆出一聲淒厲大叫,聽聲音像是男性。
盧小河頭皮差點炸起來:“怎麼回事?!”
“沒事,王宙被嚇到了。”馭鬼師包琳琳的聲音從耳機裡傳出來,“放心放心,有符部長跟著,能出啥事兒啊。”
盧小河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絲痛苦。在一個明顯不對勁精神檔案裡,說這種話真的非常危險。
該說不愧是七組嗎?
她深吸一口氣:“王宙被嚇到了?”
“是的,我們建議你趕緊聯係自己的組員。”包琳琳的聲音嚴肅起來,“小盧,關於那個學校,九組怎麼跟你描述的?”
“占地不大的中學。大門是金屬拉門,保安亭裡有個麵容融化的保安老頭。校園裡能看到色塊學生,上下課的鈴聲有點變調……差不多是這樣。”
盧小河調出自家隊員的調查報告。
七組好歹是乙級調查組,不可能被這種程度的東西嚇到。
“出了什麼事,學校的樣子有變化?”
“……可以這麼說吧。”包琳琳唉聲歎氣。
檔案館中。
符行川將七組兩位護在身後,看向麵前的“中學”。
他們隻能依稀看到中學的部分元素。
保安亭、金屬拉門還在,不過它們液體般扭曲,融在一個巨大的半球邊緣。揉皺的校服、腐敗的內臟、生鏽的自行車、破損的課本和試卷,它們密密麻麻構成了這個怪異的半球體。
這個半球體死死扒在街區上,與周圍的模糊建築格格不入,如同街道生出的一顆腫瘤。
它表麵爬滿畸形的、文具組成的脈絡,隱隱搏動。這些東西並沒有把校園徹底包起,它們之間存有不少空隙,然而裡麵隻有漆黑一片。
身為科學崗,王宙一馬當先,率先接近這個古怪的“學校”。
他湊近半球邊緣,試圖調查那個疑似保安亭的部分。誰想,保安亭上扭曲的窗戶猛地扯開,一張變形的臉彈射而出,險些與王宙來個親密接觸。
那張臉猶如蠟融,五官徹底錯了位,像極了後現代人物畫。老頭的麵孔接近平麵,伸長的脖子細長如花莖。
“什來來乾乾的什麼乾麼麼的?”他左臉上的嘴一張一合。
王宙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等回過神來,他很坦然地發出一聲慘叫。
符行川敲了敲單邊耳機,直接聯係九組:“我們就在校門口,暫時進不去。”
他盯著門衛老頭臉盆大小的怪異麵孔,嘖了一聲。
“九組,報告情況。”
與此同時,九組幾人沉默地站在教職工宿舍門口,一時沒人接話。
時間剛到七點半,眾人便下了樓。房門推開後,世界天翻地覆。
平靜的校園已然化為噩夢。外麵的場景,真的很難用嘴來報告——
被炸毀的高三教學樓和公廁,此刻隻剩黑幽幽的虛空,仿佛有人將這兩棟建築從“學園”這幅畫上徹底裁去。高三學生們的幻影則在繞著學校遛彎,以某種……不太對勁的方式。
有人匍匐蠕動,頭顱縮進身體。有人身上身下都隻有下半身,四隻腳踢踢踏踏地走。甚至有幾個身影融化成一團,錯亂的手腳漫無目的地揮動。
伴隨著蹦跳的試卷、書本和尺子,幻影隊伍在校園裡蹣跚行進。它們姿態生硬難看,有點像郭來福意識中的行人。
透明膠帶在建築間織成蛛網,操場的綠圍欄沾滿暗紅的血漬和雪白的塗改液。
盛放的石榴花摻上內臟碎片,鮮血不時順著花瓣滴落。花壇裡立起一支支美工刀與圓規,牌子上的字變成了“小草紅紅,隨意踐踏”。
校園裡甚至還出現了不少郭來福。
郭來福們身上纏滿碎肉和內臟,臉上掛滿扭曲的笑。他們穿著鮮血淋漓的衣服,蹲守在校園各個偏僻角落。
亂象之上,天空碧藍,陽光依舊燦爛。
狂亂的景象中,不乏“正常”的學生。
主教學樓的學生在地獄中的亂象中說說笑笑,他們提著香噴噴的早餐,活像身邊情景隻是日常的一部分。
殷刃讓盛放葛聽聽的發繭飄在身後,視線快速掃過周遭。
他再次看到了郭圍。
郭圍仍然提著兩個饅頭,一個人垂頭朝主教學樓走。扭曲的學生幻影蹭過他的褲腳,他像是察覺了什麼,整個人微微發抖。
“符部長,校園變得有點奇怪,大家暫時沒事。”見鐘成說觀察得分外專注,殷刃主動彙報。“我們準備繼續調查,先保持聯絡。”
他的發絲小心遊過地麵,狀況到了這個份上,他仍沒有發現半點異常煞氣。
這裡隻是扭曲了些,本質與校園外的街道沒有什麼不同。
他們就像……
就像在見證另一個意識的逐步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