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打掃得差不多了。王宙,包琳琳,‘人造間隙’狀況如何?”
符行川拍拍袖子上的土,吐了個煙圈。白煙沒有散開,它們化成一條條細小的鎖鏈,在鬼胎裂縫附近遊蕩。
變形的校門旁邊,這類煙鎖聚集得最多。
而在校門不遠處,空懸著一扇純粹由符文組成的“門”。火焰似的符咒沿著門框不斷流動,門框內框著深淵般的漆黑。
識安的“人造間隙”。
趁九組破壞核心記憶,鬼胎不穩。它能夠打通兩個空間,打開一個臨時出口。
包琳琳正蹲在門邊,逐個確認靈器位置。
“報告,乾擾全部排除。”包琳琳聲音清脆,“厲鬼束縛靈器狀態正常,六組在郭來福身邊待命,無論厲鬼在哪邊降世,我們都有應對。”
“嗯。”符行川臉上沒有半點放鬆,“小趙跟你們說了吧?裡頭有凶煞之力的跡象,救人優先捉鬼,不要戀戰。”
“是!”“明白!”
借著術法火籠的光輝,符行川又在門框附近補充了一道道防護術法。眼看門框上的符文運轉得越來越順暢,他倒退幾步,上下打量麵前的“鬼胎”。
“就在剛才,它的樣子又變了。”科學崗王宙刷刷畫著素描,不時記下一串串數字,“這東西給人的感覺不太妙。”
他停下筆,示意性地翻動畫冊。
第一張,昨天上午七點半。他們剛發現它時,它隻是凸出街道的一個“腫瘤”。
第十張,昨天下午四點左右。它變得越發扭曲,表層上增生出無數像神經又像血管的“細絲”。
王宙迅速往後翻過幾十頁,頁麵快速交替,畫麵仿佛要動起來。
不知道第多少張,時間就在十分鐘前。畫麵上的鬼胎和他們眼前的絲毫不差。
千萬根細絲直直立起,探向天空,伸入那巨大漩渦的最深處。它們時不時一突一癟,迅速吸收著什麼。與此同時,整個鬼胎微弱地搏動起來,如同不祥的心跳。
哪怕王宙身為科學崗,他也看得出那個事實——
有什麼東西即將誕生。
王宙不是沒進過檔案館,他也就人家腦子裡穿了回女裝,演了回宮鬥,最後摔斷一條腿。和九組這離譜遭遇比起來,他們七組的檔案館之旅簡直是度假。
“符部長,真沒問題嗎?”王宙額頭見汗。
“沒事,先把你的簿子收下,時間差不多了。”‘
符行川看了眼時間,距離淩晨兩點還剩兩分鐘。
包琳琳站去靈器啟動點,王宙則穿好防護服,老老實實候在門邊。識安的第一鬼將哢哢扭了下脖子,掰了會兒十指,剛打算走向前——
搏動突然停止了。
毫無預兆的,千萬根細絲迅速枯萎。那個揉滿校園元素的“腫瘤”慢慢展開,展露出一些方方正正的邊角,像是一朵初綻的花。
不遠處,識安準備好的“門”正常運轉,沒有被排斥的跡象。包琳琳與王宙對了個視線,兩人一同轉向符行川。
他們還沒發力,這東西自個兒就蔫了。難道他們七組日常行衰積黴,好運氣終於姍姍來遲?
“九組做了什麼?”符行川乾脆地接通盧小河。
“殷刃招了五位群眾‘入夢’,穩定郭圍的情緒。”盧小河一五一十地彙報。
“效果有點好過了頭。”符行川揉揉額角,切換通訊對象,“計劃不變。殷刃、鐘成說,做好倒計時,整點準備破壞核心記憶。裡麵很可能有沉沒會的人,不要磨……”
啪。
他還沒等到九組兩人的回答,信號突然完全中斷。那不是屏蔽或關掉通訊的切斷,而是信號的突然消失。
“九組,回話!”
“頻道異常波動,情況不對!”盧小河的報告幾乎同時響起。
嘭咚。
鬼胎劇烈地抽搐了下,力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大。原本枯萎的細絲迅速湧動,異常的寂靜順著街區漫延。
王宙咕咚咽了口唾沫:“符部……”
“強行開門!”符行川厲喝。
……
十五分鐘前。
考慮到狀況複雜,殷刃沒有讓普通人存留太久。
簡單的交流後,天台之上,老師與同學們的身影漸漸變淡。郭圍透過投影屏,向人生中最為重要的人們告彆。
“再見。”他的語氣鄭重至極,目光始終舍不得離開那片地麵。
等那五個身影徹底消失,郭圍抬起手。葛聽聽與鐘成說的記憶物品瞬間化為光點,鑽回兩人的身體。
之後,他攥緊手中紅繩,視線轉向殷刃。
頭一次,殷刃在那雙眼睛裡看到了明確的期待。片刻注視後,郭圍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他側過身,將紅繩遞向投影屏邊緣。
“孔先生,”郭圍輕聲說道,“我不需要你幫我增強仇恨了。”
“我想中止我們的交易,我想先跟這些人談……”
他說到一半,手中紅繩突然活物般動起來。它再次衝向郭圍的太陽穴,繼而瘋狂盤繞,將郭圍的頭顱裹得密不透風。
隻是刹那,郭圍甚至沒來得及抬手阻擋。
投影屏瞬間裂成幾塊,虛幻的廣播電台毀於一旦。
如同漏出蛋殼的蛋清,一個麵貌端正的陰沉男人從投影屏中“淌出”。他的右手腕上纏了圈紅繩,沒有意誌主人的遮掩,紅繩上的凶煞之力飛快擴散,鮮明到難以忽視。
紅繩另一端,郭圍的頭顱被紅繩徹底纏死。他頭朝下腳朝上,劣質氣球一般懸在半空。
少年手腳僵直地貼著軀乾,沒有任何反應。
“關燈嘍。”男人笑著說道,七竅全是膿血的痕跡。
下個瞬間,整個校園沉入無光的黑暗。
男人話音未落,殷刃已然衝了出去。他再次探出翅膀,將鐘成說和兩個發繭牢牢護在身側,防護術法一層層包裹住四人——
果然,下個瞬間,十幾個細小的東西擊中了他。
那是繩結係成的子彈。
這些繩結帶著濃重的凶煞之力,來得氣勢洶洶,防護術法無法將它們全部攔下。
外來的凶煞之力打入身體,在外界,這本不該是問題。他的凶煞之力會自主吞噬掉這些“外來力量”,隻不過會造成一瞬間的小小失衡。
此時此刻,殷刃卻像腦袋挨了一錘。
那股失控的暈眩並未像之前那樣消失。
殷刃體內的凶煞之力仿佛被驚醒了,正在與他用來壓製的力量劇烈碰撞——它們沸騰不止,控製難度比先前增加了千百倍,鐵鏈一端的惡犬成了發狂的巨象。
平衡搖搖欲墜。
【這裡不一樣,不要隨便使用力量。】狗東西曾經警告過他。
自己已經很小心了,但是……
與此同時,憤怒、悲傷、擔憂、對失控的恐懼。它們成倍放大,有什麼東西正從他心底不受控製地鑽出來。加上凶煞之力的驚濤駭浪,殷刃的意識險些被撕裂。
不能失控,不能失控。符行川他們就在附近,而郭圍在這裡,特調九組的成員在這裡。他的搭檔……鐘成說在這裡……
鐘成說還在這裡,他至少不能,不,絕對不能在鐘成說眼前……
殷刃抽搐著收緊翅膀,大口喘氣。
“滋味怎麼樣?在外頭,情緒‘共鳴’比不過‘卡戎’。但在這裡嘛,我可以把你的負麵感情放大一百倍、一千倍,讓你在我麵前自殺。”
聽見殷刃不穩的喘息聲,那人笑了起來。
“我忘了,以你倆的權限,還接觸不到這種情報吧?”
那人的聲音仿佛燒開的粥,混著咕嘟咕嘟的震顫。它似乎離自己越來越遠……不,一切都在離他越來越遠。
“……可惜了,要是姓郭的小子能成為厲鬼,和我的能力正搭配。沒意識,用起來還是不方便……”
“拿走最好的記憶……小孩子才玩這種把戲。不如看看,‘具現最糟的記憶’加上‘情緒放大’……效果會怎麼樣?”
周遭的黑暗裡開始出現模糊的光。
殷刃半跪在地上,他的思維像是拌入了岩漿,視野開始飛快融化,五感錯亂發狂。
【小心你自己。】
“鐘……成說……”
殷刃摸索到鐘成說的手臂,艱難地開口。他的發音平仄混亂,讓人毛骨悚然。
“逃……”
殷刃鬆開了發繭。
淩晨兩點整,他用儘最後的力氣,將三位同伴甩向校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