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理解。”
鐘成說抬起眼:“我不會做沒把握的事情。”
他沒有等待識安眾人的反應,話音剛落,鐘成說一頭紮回黑暗。
黑暗另一邊,迎接他的是詭異的濃霧與昏暗的幻象。鐘成說在泥濘的路上漫步,一身西服與古老的村莊格格不入。
……這是殷刃“最糟的記憶”?
口音奇特的歌謠縈繞耳邊,青紅交映的燈光染上霧氣。駭人的壓迫感濃重非常,鐘成說卻像毫無所覺。他越過斷壁殘垣,跨過腐敗的冷食和屍首,一路朝著霧氣最濃的方向前進。
就位置來看,那裡正是村莊的中心,殷刃原本所在的地方。
漸漸的,霧氣裡開始出現搖晃的影群。鐘成說還沒細看,就見一個狼狽的男人野豬般朝他衝來——
孔宛青狂奔的路上失了禁,褲子上全是深色水漬。紅繩仍然纏在他的手腕上,郭圍無知無覺地飄在紅繩末端,如同一個人形的氣球。
“滾開!”
孔宛青嘴角溢著膿血,一雙眼變得赤紅,眼珠在眼眶中亂顫。
“讓我出去——!”他不管不顧地衝過來。
“不行。”鐘成說紋絲不動,“你知道了太多,需要處理記憶。”而此時此地,隻有殷刃才做得到修改記憶。
狹路相逢,泥濘的窄路被鐘成說堵了個嚴實。
“你得隨我去見殷刃。”他很嚴肅地表示。
“你他媽瘋了!”孔宛青咆哮。
他在離鐘成說不遠處急刹車,步子還沒停穩,手便在虛空中一抓。紅繩末端,郭圍痛苦地抽搐起來。同一時間,紅繩在孔宛青手中迅速纏繞,化成一把形狀粗糙的紅槍。
免疫法術又怎樣?
檔案館情況特殊。郭圍是這個意識的主人,能影響到鐘成說,自己大可以借用這份力量。
擔憂、仇恨、恐懼……隻要負麵情感被千萬倍放大,再理性的人也要瘋給他看。這可是凶煞之力給他的能力!
孔宛青當場扣動扳機。
一顆繩結子彈命中鐘成說的眉心,鐘成說頭顱隨之後仰。然而在孔宛青期待的目光中,那人又慢慢折回身子,表情平和地揉了揉額頭。
“有點痛。”鐘成說誠懇地評價,上前踏出一步。
繩結子彈隻在鐘成說的額頭留下一點紅痕。
孔宛青跌跌撞撞後退好幾步,他的身後,隱隱傳來那要命的“唰啦啦”聲響。
不能再退了。
孔宛青使勁甩甩頭,他集中氣力,十幾顆繩結子彈射向鐘成說。凶煞之力的侵染下,他的七竅噴濺出大量膿血。
可是鐘成說仍然沒有停下腳步。
那人甩下西服外套,瞬時遮住相對脆弱的五官。下個瞬間,黑色布料唰地甩開,暗紅的繩結子彈散落一地。
鐘成說平穩地走向孔宛青。他沒有分毫崩潰的跡象,步子不快不慢,如同某種宿命。
麵前是異常到駭人的科學崗,背後是浸滿冰寒的詭異輕響。身體透支混上恐懼,孔宛青的視野裡冒出接連不斷的銀星。
……絕對不能再退了!
就在此時,鈴聲穿透濃霧,叮叮作響,隱約的歌謠和著爛泥上的腳步,那支浩浩蕩蕩的邪物隊列在記憶幻境不停穿行。
它們也來了。
這一回,邪物隊列從孔宛青背後走來。它們繞過路正中的兩人,怪異的肢體從霧中探出,不時在他們身邊落下。幢幡的布條拂過兩人頭頂,浮燈將周遭映得鬼氣森森。
陰寒的空氣盤旋不休,鐘成說的注意力分散了片刻。
好機會!
負麵情緒放大,搭配上“具現化最糟的記憶”。郭圍的抽搐幾乎要形成殘影,孔宛青嘔出一大口血,衝鐘成說胸口連開幾十槍。
恍惚之中,他有一種要把生命儘數打出去的錯覺。這回兩人近在咫尺,孔宛青一顆子彈都沒有浪費。
可是和殷刃那次不同,孔宛青沒能具現任何記憶。
這個人……不僅沒有負麵情緒,連一點糟糕的記憶都沒有嗎?!
鐘成說轉回視線,踏出最後一步——
一個閃身,他旋去孔宛青麵前,拳頭直擊對方腹部。孔宛青還沒回過神,後背就砸進了爛泥,往後滑了數步。
鐘成說下手極重,孔宛青噴出大灘膿血,險些無法呼吸。他剛要抬槍,一隻穿著皮鞋的腳穩穩踏下,孔宛青右手腕發出一聲悶響。
紅繩散亂一團,他當即發出淒厲的慘叫。
然而這還不夠。
鐘成說無視孔宛青的脫力與崩潰,把人拎起來。他果斷地卸脫孔宛青的關節,動作熟練得令人驚懼。
痛出的眼淚盈滿眼眶,掙紮之中,孔宛青試圖將紅繩挨上鐘成說的身體。誰想那人隨手一扯,直接將凶煞之力的汙染源抓在手裡。
“還算結實。”
發現這人打算用汙染源捆綁自己,孔宛青近乎崩潰。
“那個邪物失控了,你不明白,我們去了就是找死……你不明白……”那輕響離他們越來越近了,孔宛青忍著關節脫臼的劇痛,蠕蟲一般在爛泥裡後退。
鐘成說敷衍地嗯了聲,將孔宛青拖回來,緊緊綁住他的四肢。
確定人綁好了,他像拖拽行李箱那樣拖著孔宛青,繼續走向濃霧中心。
“我是來和你們和談的!剛才手段粗暴了點,是我不對……鐘成說,住手!我是你親表哥!”
濕冷的爛泥裡,孔宛青拚命扭動身體:“我是你親表哥!你叔叔是海穀沉沒會的管理者,你……咳咳……”
鐘成說的腳步停止了。
孔宛青滿懷希望地抬起頭,卻沒有在對方臉上找到半分震驚。
“我知道,所以呢?”鐘成說好奇地問道。
“你……到底……”
見對方沒給出答案,鐘成說顯然失去了興趣。他回過頭,繼續拖屍體似的拖動孔宛青。
他們穿過無數邪物的隊列,穿過畸形的身軀與肢體,穿過或高或矮的招魂幡。
鐘成說的步子不緊不慢,不見分毫遲疑或閃避。硬質皮鞋踩上爛泥,發出血肉般黏膩的咕唧聲響。
孔宛青始終沒有放棄掙紮。片刻的沉默後,鐘成說主動開口。
“孔宛青,孔鷂的二兒子。沉沒會馭鬼師,主要擔任輔助工作,在全國範圍進行活動,直接或間接導致216人死亡。”
他聊天似的說。
“你傷害過無數人,為什麼輪到自己受傷,就要這樣害怕?”
“這不是,咳咳,廢話嗎?”
“也就是說,你理解他人的恐懼,但決定置之不理。”鐘成說總結,“……太普通了。”
孔宛青:“……”
或許他們都小看了這個人,他迷迷糊糊地想道。孔宛青接觸過不少瘋子,這位親表弟尤其讓他毛骨悚然。
“唰啦啦。”
怪聲近在咫尺。混亂的村落正中、遊.行的邪物儘頭,濃霧中隱隱出現巨大的輪廓。
鐘成說依舊在前進,腳步中毫無猶豫。
“不,不!!!”那股混亂的壓迫感幾乎要將人擠成肉泥,孔宛青不受控製地尖叫,“求求你,不要再……”
鐘成說又一次停住了腳步。
孔宛青狂亂地喘息,本能地仰起臉——
看到麵前事物的瞬間,他的瞳孔驟然放大。
“啪。”
很輕的一聲響,鐘成說手裡的繩子一鬆,有什麼濺上他的麵頰。
他疑惑地扭過頭去,隻看見幾件血肉模糊的衣服。
孔宛青的衣物散在紅繩中,沾滿淡紅的稠液。仔細看去,那是細膩到近乎液體的肉泥。它們漫入泥漿,裡麵連骨頭和頭發都沒能剩下。
就像一個被紮破的水氣球,孔宛青炸了一地。
鐘成說:“……啊。”
他轉過身,抬起頭。
“這個反應比直視凶煞還要嚴重。”
那雙漆黑的眸子裡,倒映出一個龐然大物的身影。
“我來接你了,殷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