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沒出岔子,鐘成說還在他的麵前。他身上的異常或許……或許隻是一點覺醒新能力的副作用,殷刃充滿希望地想道。
可是那些要命的撕裂感並沒有就此消失,他的精神依舊帶著恍惚。
“我們可以先去吃飯嗎?哦,可能先回去收拾收拾。”
殷刃聽見自己好心情地問道。
維持那種“隔絕影響”的狀態需要大量體力,他餓得要命。鐘成說在腐屍裡戰鬥這麼久,肯定也想舒舒服服洗個熱水澡。
也許他們可以一起洗,在熱水裡來一次親吻。
“大家暫時不要分開。”符行川沒有答應,“屍籠附近的空間會有黏連現象,短期內可能會出現細小間隙。等到了地麵,你們再自由活動。”
不得不說,這個判斷也很謹慎。
……哪裡出了問題呢?為什麼他的內心會如此抗拒“繼續”?
殷刃茫然地思考。
他記得他們愉快地走出門,跟隨疲憊的隊伍向上。
他記得他們踏上朝上的階梯,走廊裡飄蕩著老舊木頭的味道。
他記得他們走向出口,出口處沒有門板。透過拱形門洞,他們能看到傍晚青紅的天光。識安兩位高手走在前麵,符行川則親自在隊伍最末尾殿後。前麵人的身影被台階折成一段段,外界的風帶著山林的清香,順著台階朝下吹拂。
他記得自己拉著鐘成說的手腕,加快步子,走在鐘成說前麵。一切都很尋常,就像每一次小小的冒險結束。符宅很好,但殷刃已經開始想家了。
“晚上你想吃點什麼?我想吃夜市涼麵了,不知道這裡的廚子能不能做。”
“我買菜的時候問過涼麵配方。”鐘成說認真地回答,“我可以跟廚房說一聲。”
……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呢?
環境明明這樣和緩,殷刃隻覺得自己越來越窒息。
【不要抗拒回憶。】那個聲音再次出現,比之前每一次都要清晰。
回憶。
回憶片段……
殷刃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黑暗中有什麼噴薄而出,徑直撞進他的意識。
那是“回憶”的結尾。
疲憊的隊伍拾級而上,離拱形門洞隻剩幾步。兵荒馬亂的一天即將結束,黃昏的美景就在眼前。他們會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以其他方式進行比賽。
為了儘快熟悉那份新得到的能力,殷刃依然維持著“隔絕”狀態。隻要自己變強一分,他在意的人危險就少一分……那個時候,自己是那麼想的。
他的“隔絕”,確實隔絕了那種異常怪物的影響。
但它同樣隔絕了其他東西,比如廢棄遊樂園內,那位狙擊手的惡意窺視。
熟悉的槍聲響起,殷刃的腦袋幾乎是空白的。
是那個家夥。
周圍有誰在叫,他聽不清,視野裡的色彩模糊成一團。和在廢棄遊樂園時一樣,殷刃儘力撲向鐘成說,想要將那人護住。
可是他摸到了濕潤的溫熱。
射來的不是術法,空氣中沒有一絲煞氣。那是普通的槍彈……威力十足的,屬於純粹科學範疇的高殺傷子彈。
它正中鐘成說的胸口,在他的胸膛內炸開。
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鐘成說摸著血肉模糊的胸口,被殷刃擦紅的臉上還殘存著一點震驚。他扭過頭,漆黑的眸子看向殷刃,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殷刃雙手按住那人的胸口,治療術法一個又一個徒勞地亮起。他堵在剛才子彈射來的方向,瞬間擊碎數塊牆壁,用它們搭建了一個安全的掩體,繼而手忙腳亂地試圖止血。
巨大的不真實感吞沒了他。
隻是心臟……隻是心臟的話還有救,識安存了不少超前於時代的科技手段。他們肯定對這種純粹槍傷有預案,一切還沒有結束……
必須先止血才行,這是他唯一能夠做到的事……
鐘成說掙紮著伸出手,滿是鮮血的掌心蓋上殷刃的手背。
那人的掌心還是溫暖的。
“這個地方確實讓人頭痛。可惜某些人聰明反被聰明誤。稍微一撩撥,就急著出來……”
一個輕快的聲音從黑暗深處響起,它模模糊糊,像是隔著一層水膜。
“嗯,仔細想想,你們總不會永遠藏在裡麵。現在不過是早死點兒罷了。”
又是幾聲槍響。
殷刃的雙眼瞬間被鮮血蓋滿,鐘成說扣在他手背上的手抽搐了一下。
這一回子彈詭異地換了射出位置,從鐘成說背後的牆壁射出來。
這一回它正中鐘成說的頭顱,無情地炸裂。
殷刃身上濺滿熱騰騰的血與碎骨,他呆滯地看著麵前的無頭身體,全身的血液幾乎結冰。
都是夢吧?
隻是一場荒誕的噩夢。
古老的鬼王忘記了那些光怪陸離的能力,忘了自己毀天滅地的力量。他呆愣在原地,就像一個再尋常不過的人。
不遠處的拱門內,血紅的陽光斜斜灑下。它們透過碎裂的“牆壁掩體”,映紅了滿地的血。
“鐘……”
手上的血還是熱的。
周圍似乎還有人受傷,有人在大叫什麼,可是殷刃沒有聽到……或者說他聽到了,沒有聽懂。
他收起顫抖的手指,用力抓緊那具熟悉的身體。
然而牆壁中漫出無數半透明的黑色觸須,它們海葵般纏住鐘成說的身體,將他猛地拉入牆麵。
就像沉入水麵。
殷刃也不管周圍有沒有人在看,頭發下意識纏出——至少,至少他要把那人留下。
千鈞一發之時,殷刃的發絲死死裹住鐘成說的身體,死活不放。鐘成說的身體還有一小半留在外麵,被蠕動的半透明觸須包裹。
牆內傳出模糊的笑聲。
“那家夥果然在騙人,這個確實是‘普通人’。至於你嘛……你不是邪物嗎?”
話音剛落,一陣劇痛。
抓住鐘成說的頭發被齊齊斬斷,他感受不到鐘成說的體溫了。下一刻,觸須猛地收回,伴隨著扭曲的爆響,牆麵迅速恢複原狀。
麵前隻剩血泊與殘渣,還有幾根碎裂的尼龍帶。鐘成說的硬皮本掉在牆根附近,紙頁漸漸浸滿血汙。
他的戀人徹底消失了。
殷刃死死盯著那麵牆,過了幾秒,抑或是一個世紀。他恍惚著轉過頭,看向幾步之外的門。
近乎瘋狂的悲傷與恨意衝破滿心冰冷,席卷了殷刃的腦海。他用儘最後的理智,一隻手按上自己的太陽穴。
不能在這裡失控,不能在這裡失控。
絕對不能在這裡失控。
鐘異也好,邪物也罷,如果連“凶煞”的身份都暴露了,他要怎麼把鐘成說奪回來?
……他要把他搶回來,殷刃近乎茫然地想道。
殷刃看著自己手指抵住太陽穴,術法驟然發動。麵對深入骨髓的絕望,他知道該怎麼做。
術法光輝照亮血泊,殷刃果斷封印了最近幾小時的記憶。
……
“你的搭檔,究竟是怎麼犧牲的?”
那個聲音重複了一遍問題。
“我想起來了。”
殷刃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