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成說沉默地躺在那片虛無中。
他的精神縹緲恍惚,接近於七十二小時無眠的狀態,思考仿佛隨時都會停止。他的周遭如同冰窟,讓人難以呼……
等等,他好像沒在呼吸。
鐘成說呆滯地躺著,同時破壞“心臟”和“大腦”,他本以為自己死定了。
現在是什麼情況?
之前的那些記憶,是幻覺?夢境?
鐘成說努力移動手臂,一點點撫摸自己的身體——他的皮膚冰冷僵硬,好在被清理過,沒有血液、腦漿或碎肉。隻是他同樣享受了屍體的標準待遇,身上半片布料也不見。
胸腹上的傷疤還在老位置,胸口被子彈炸得一塌糊塗。他的肋骨破裂,心臟變成了一團爛肉。鐘成說手指往破口裡戳了好幾下,指尖並未觸到人類的正常體溫,觸感也麻木得厲害,和疼痛不沾邊。
先前被襲擊的記憶,不是他的幻覺。
難道說,他的身體在自愈?
鐘成說努力彎曲僵硬的關節,嚴肅地摸向脖子。
鎖骨往上……乳突肌、喉結……再往上……
他摸了個空。
脖頸斷麵粗糙至極,有典型的爆炸痕跡。鐘成說難以置信地摸了數遍“下巴”和“頭頂”的位置,可他隻感受到了冰寒的空氣。
……他的頭不見了。
意識到自己的大腦處在缺席狀態,鐘成說足足愣了兩分鐘之久。
自己現在仍然具有鮮明的記憶,以及觸覺的處理能力,隻是思維轉得有些遲緩。鐘成說的千萬種猜測中,並沒有這樣狼狽而離奇的“死亡”。
鐘成說艱難地繃緊腳趾,伸開十指,以四肢丈量周遭。
他所在的空間無比狹小,近似長方體,但棱角處做了方便打理的圓弧結構。四壁材料是某種金屬,材質堅硬,表麵光滑而冰冷。
頭頂……不,脖子頂上那扇門,鐘成說摸得尤其仔細。那扇門密封性極好,手感厚重,不是他赤手空拳能打開的。
完全密封的空間,周遭溫度十分低。考慮到自身情況,他大概是在某處特製停屍櫃裡。
鐘成說艱難地轉動思緒。
頭被炸碎後,他徹底失去意識。再“醒來”時,他已經到了這個地方……按照識安的規章,他的屍體會被放在海穀市人民醫院,等待他的養父母處置。
這裡絕對不是海穀市人民醫院。
那麼他的身體是被敵人帶走,從……
從殷刃麵前,被敵對勢力帶走了。
想到這個可能性,鐘成說原本就飄忽的思維來了個急刹車。
以殷刃的能力,沒能守住他的屍體……
【殷刃會怎麼樣?】
這說明襲擊者的實力非常……
【殷刃會有什麼反應?】
他的思維幾乎被撕為兩半,一半零零碎碎地坐著推理,一半艱難地思考著殷刃可能的反應。放在平時,這種思維強度對他來說是小菜一碟。可是沒有大腦的狀態下,他幾乎要被雙線思考壓垮。
他連選擇其一都做不到,隻能下意識考慮那個他更關注的問題——
殷刃……
殷刃會生氣嗎?之前自己擅自行動,那人都氣得夠嗆。現在自己“死”在了他的麵前,他會不會更加生氣?
殷刃會難過麼?那人在吻自己的時候,動作是那樣珍重。
自己卻沒能好好回應,鐘成說模模糊糊地想。
……奇怪,他好像不該想這些,為什麼無法停止?
在鐘成說曾經的預想中,他的確存在早早死亡的可能。為此,鐘成說做了周密的規劃,如果他四十八小時沒有更新定時,一份贍養計劃會自動發進熟人們的郵箱。
他的備用賬戶、語音材料庫也會就此開放。他的養父母年事已高,隻需要一點善意的“出差”謊言,兩位老人就能夠懷抱希望、富裕地度過餘生。
除此之外,鐘成說幾乎沒有什麼需要處理的事情。他想傳下去的信息,傳下去也好,傳不下去也罷。死後萬事空,他對所謂“身後名”完全不感興趣。
至於死亡本身,他不祈求死亡,但也不排斥它。
早死於他,隻不過是尋常結局的一種……鐘成說曾經是這樣想的。
可他現在有些煩躁。
鐘成說指腹摩挲金屬麵,竭力維持著思維的連續性。
他不知道殷刃會怎麼樣。
這個念頭一出現,就在鐘成說的思維中縈繞不去。這份未知讓他胸口格外沉重。鐘成說從沒想過,“在意到無法呼吸”會以物理形式在自個兒身上出現。
噠,噠,噠。他的指尖輕輕敲過冰冷的金屬。
這裡是個絕對密封的狹窄空間,而他赤身露體、身軀殘缺,還對四周環境一無所知,基本沒有逃離的可能。
換了以前,他會在這裡安靜地沉睡。是幾十年後醒來,還是在昏迷中被處理,他不是特彆介意,也沒什麼特殊的想法。
可是現在,一旦想到“可能會封在這裡幾十年,直到真正的死,他永遠無法確認殷刃的狀態”,鐘成說生出了一種全新的感受。
胸口沉重,四肢發麻,五臟六腑絞成一團,像是被冰冷的石磨慢慢碾碎。
比起先前品嘗過“擔憂”,它要更壓抑,更尖銳。鐘成說的胸腔內似乎有野獸的爪子在亂刨亂抓,讓人難以忍受。
不想留在這。
不想就這樣結束。
他想見殷刃,他必須儘快確認殷刃的狀態,他在意得不得了。
……他想,他大概在“恐懼”。
鐘成說敲擊金屬壁的指尖抖了一抖,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的思維瞬間清明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