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給我。】
思想像是直接打進了他的腦子。
【還給我。】
那道思維猶如附帶強酸的噪音,越來越強,越來越清晰。仇方呯呯兩槍打碎繞過來的軟肢,軟肢斷口逸散出濃鬱至極的凶煞之力。
【還給我。】
那思維輕柔地重複,像是感覺不到傷痛。
唰啦啦。
更多軟肢戳破空間,黑暗在海底墨汁般擴散。無數翅膀隨水流起伏,漩渦帶起一串串珍珠似的氣泡。
唰啦啦。
那個曾經叫“殷刃”的東西伸展身體,在間隙內的海底緩緩鋪開。明明已然是無光的海底,周圍的黑色卻驟然沉重了幾分。
仇方知道,麵對這樣莫名其妙的情況,他或許該夾著尾巴逃走。
但要這麼走了,無疑是徹徹底底中了戚辛的套兒,他注定要被那老東西再嘲笑個幾千年。一想到那個混賬的得色,仇方隻覺得牙根發癢。
反正這個身體隻是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他得給這隻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幼崽一個教訓。
仇方收起手,停止射擊。下個瞬間,他的衣服一空。
虛空中有什麼崩裂開來,漸漸現出雪白的骨頭和黑灰的金屬色。它們彼此交融,共同組成了一隻人類的巨手。
畸骨為骨,刀刃為皮。硬物與硬物的縫隙中,無數語言的“文字”散落其中,填平了每一道溝壑。
各式文字呈現出難看的黑紅色,不住抽搐,伴隨著種種嘶啞難聽的聲音片段。
整個看去,它就像一隻被嚴重燒傷的巨人手爪。腕部齊齊斷裂,消失在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手爪五指扭曲,氣勢洶洶地抓向細弱柔軟的翅膀之海。它抓緊其中一塊,用力攥捏,指縫裡閃出刺目的血光。
破碎的翅膀從它的指縫中漏出,它們再次聚在一起,動作僵硬,卻仍能活動。
唰啦啦。
巨手動作一僵。
有幾根半透明軟肢纏住了它的手縫,正在往內部滲入,它們如同細細密密的牙齒,一刻不停地啃噬。巨手蜘蛛般掙動兩下,那些細弱軟肢卻像附骨之疽,怎麼都甩不掉。它們給他帶來非常不妙的冰冷感,這一小部分軀體隱隱傳出殘損的反應。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仇方的“手”瘋狂甩動,思維直直刺向那些半透明軟肢,【彼岸沒有這個種類!】
可他的敵人永遠隻會回答一句話。
【還給我。】
一道道臨時間隙在巨手後方綻放,手術刀般劃開一層層過渡空間。巨手以最快的速度穿過間隙,力圖甩掉這些柔弱卻不祥的破碎細肢。
在此期間,那些破碎的細肢仍在蠶食它的“軀體”,簡直就像某種感染。
每當仇方試圖停下的時候,他身邊的空間總會緩緩破裂,湧出柔軟的半透明翅膀。巨手上沾染的翅膀碎屑漸漸變多,冰冷的侵蝕感越發鮮明。
空蕩蕩的藍天,風暴中的沙漠,積雪的山頂,幽暗的地底。
一個個過渡空間快成殘影,殷刃撕裂間隙的速度越來越快。恍惚之中,仇方突然想起在人世間看到的某個畫麵。
那是醫院播放的動物世界。
幼小的花豹跌跌撞撞地追逐獵物,最初,它的動作笨到令人發笑,被獵物嚇得東倒西歪。
然而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它跑得越來越快,咬得越來越準。
動作越來越殘酷。
……這隻該死的幼崽,在捕獵自己。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仇方的腦袋險些一片空白。軀體上被侵蝕的空虛感越來越重,他不得不快速思考對策。
逃往人類那邊嗎?不行,那樣會徹底驚動人類,那一位的計劃會受到影響。
要逃回彼岸嗎?更不行,他不能把這樣底細不明的東西放進去……
對了,殷刃隻是隻幼崽!
幼崽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界限在哪,他可以把這個來路不明的殷刃消耗到極限,讓它自我崩潰。實在不行,大不了舍棄這部分.身體。
情況緊急,哪怕被戚辛嘲笑一億年,他也認。
荒廢的工廠,肮臟的煙囪,陽光斜照的安靜教室,燈光璀璨的無人舞池。
巨手的柔弱無骨,八爪魚般遊過破碎的空間。翅膀組成的黑潮在其後緊追不舍,它不知疲倦地湧動,像極了某種死物。
……
恍惚中,鐘成說看到了巨大的黑影。
它從遺物大庫房一掠而過,淡薄而虛幻,仿佛與這個空間隔著一層厚厚的水膜。
是幻覺麼?難道是這顆頭縫得太倉促,視覺神經出了問題?
也不奇怪,他已經在庫房內遊蕩著尋找了幾個小時,儘管找到了幾個較新的貨架,上麵都沒有倉鼠手機鏈的痕跡。這已經是他所檢查的第三百八十二個架子了,視覺疲勞也不奇怪。
鐘成說小心地扶扶腦袋,繼續檢視麵前的巨大貨架。
“真他媽怪了。”
就在不遠處,一個罪犯一拳捶上貨架。
“人一個個少,那個混球東西影子都沒的。孬種一個,浪費老子時間!”
貨架微微震顫,有什麼金紅相間的東西在雜物堆裡一跳。
鐘成說屏氣凝神,小心翼翼上前兩步。而那罪犯又用棍棒在貨架上泄憤似的一掃。亂七八糟的雜物頃刻間灑了一地。那道金紅的光瞬間彈跳幾下,滾入滿地雜亂。
蹲下翻雜物,肯定會很可疑。鐘成說儘量穩住身體,強迫自己留在原地。
得等這個人離開……
“操.你媽,看什麼看?”誰想那紅眼罪犯非但不走,他矛頭一轉,手中棍棒直指鐘成說。
鐘成說握緊手中的三菱.刺,快速思考合適的回應。
接下來的一切,如同電影中的慢鏡頭。
一隻黑紅巨手破空而來,堅固的金屬貨架橡皮般彎折。那罪犯無比堅固的頭盔被輕鬆碾碎,眼球從破碎的顱骨中爆出。貨架上的雜物如同炸.彈裡的釘子,以致命的速度射向周圍。
一把錘子直接砸入了鐘成說的胸腔,一把水果刀射穿頭盔,釘入他的臨時頭顱。
無法解釋的景象在前,可鐘成說眼裡隻有那道微弱的光。
他拖著破敗不堪的身體朝前撲去,在滿地雜物拚命摸索。山嶽般的巨手再次掠過,本就不結實的頭顱被剮了個正著,頃刻化為碎肉。
五感再一次遺失。
鐘成說沒有停止摩挲。堅硬的雜物劃破他的手指,刮掉指尖血肉。身體緩緩損毀,觸覺變得愈發模糊。
終於,他的掌心觸到了什麼。
圓潤微涼,觸感細膩。小小的倉鼠憨態可掬,他曾把玩過無數次那個輪廓。
我在這裡。
鐘成說攥緊倉鼠,觸動了緊急求助機關。
殷刃,我在這裡。
……
殷刃的五感已然錯亂。
知覺像是散作了無數碎片,猛地把人塞入千足蟲的殼子,那感觸放大億萬倍,大抵就是他現在的混亂感。
什麼都無法感受,他的世界裡隻剩了一個目標。狙擊手就像一個微弱的漣漪,在他不遠處晃來晃去。
殷刃完全在憑借本能在追蹤,思維在凝滯,知覺在散失。他的身軀變得太過龐大,可他完全不想停下。
還差一點,還差一點就抓住了。
他的身軀不斷朝前湧動,再次灌入某個空間。這個空間與先前的稍有不同,其中多了幾道微弱的反應,大抵是活物。
他不關心。
他隻想……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殷刃體內某處,手機瘋狂震動起來。黑色的海洋頓時凝在原地,每一扇翅膀都停止了晃動。
那是鐘成說的倉鼠求助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