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腦髓之門拉出粘稠膠質,無聲向前傾斜,露出其後的黑暗。
哪怕是在地底的一片漆黑中,那片拱形黑暗都顯得尤為突兀。
它十分奇妙,黑得失去景深,像是片淡薄剪影。但又叫人下意識緊繃身體,仿佛有千萬雙眼睛透過那片黑暗朝外瞧似的。隻要注視者目光稍稍移動,黑暗深處總像是有什麼一閃而過,存在感讓人心驚。
沉沒會的人們齊齊朝後退了幾步,無論是信玄學或不信的,這會兒都屏住呼吸,目光被那片門扉形狀的黑暗吸引。
不知過了多久,黑暗深處出現了三團淡色。
站在中間的是個男人,看長相約莫三十歲上下。他的長相稱得上俊俏,但眉目裡多了股漫不經心的輕浮感,讓人敬而遠之。他身材結實,身上穿著一件濕潤貼身的肉粉色皮衣,兩隻手拉著一男一女兩具裸.體,正扯著他們朝外走。
明明黑暗中沒有光,他身上的色彩非常鮮亮,五官衣著的細節卻如霧裡看花,有種摳圖拚接的荒謬錯位感。
技術一部的部長,沈陌。
奇妙的是,看到他的第一刻,所有沉沒會成員都是茫然的,似乎那是個全然陌生的人。隨著那人漸漸走出黑暗,為首的沉沒會小領導才猛地晃過神,迎上前去。
“哎喲,沈部長!您可回來了!那邊還順利不?”小領導臉上帶著駭人刀疤,努力笑成三月春風。
沈陌雙手一鬆,失去意識的一男一女布袋似的摔在地板上。小領導眸子朝下一滑,臉上的笑容歪斜了片刻。
那一男一女,隻有身形還能看出“人”的痕跡。
他們還在呼吸不假,就是身上的東西長得不是地方。他們的軀體弓起,四肢像是被掰下來又胡亂插了回去,女性的肩膀底下甚至反接了一條大腿。
兩人頭顱比正常人大些,五官錯亂地長在頭上。男人的兩隻眼全移到了頭顱後側,一隻貼著後頸,一隻變為巴掌大小,正蓋住天靈蓋。兩隻黑眸子一起看向沈陌,大小不一的眼珠裡帶著同樣的渙散。
“帶去處理了。”沈陌輕快地說。
小領導強忍住一個寒噤,做了個手勢。他身後的員工們立刻上前,包裹的包裹,抬人的抬人,火急火燎地朝外運。
兩人的裸.體被挪動,暴露的皮膚上刻滿傷口。仔細一看,那全是刻刀寫下的文字與數字,儼然是一份份記錄。隨著員工動作,兩人肢體軟軟垂著,彼此之間還拉出黏黏的肉質絲線,和擔架混在一起。
“沒法帶死物去‘那邊’,真是麻煩。”
沈陌笑著張開雙臂,又一組人迅速上前,開始為他脫掉那身肉粉色皮衣。
這件衣服樣式像寬鬆大衣,脫下時卻發出了撕膏藥一般的黏膩聲響。沈陌在皮衣裡什麼都沒穿,皮衣脫離時,內層軟皮不住剝落,滲出淋漓的血。
“啊……啊……”皮衣終於被剝離,衣領處露出人類變形的嘴部。
“人工催化的‘卡戎’還是不好用,反應也慢。”沈陌理也沒理那件呻.吟的皮衣,他瞟了眼那對即將被運走的男女,“離識安的焦蓮和符無涯差遠了,隻能當記錄本子用用。”
刀疤臉小領導陪著笑,一聲不吭。他那雙小眼睛緊緊看著地麵,不敢看沈陌的臉。
“緊張什麼,你想進去都不夠格。”
沈陌繼續笑,整了整正裝衣領。
“我走了幾個月吧,識安那邊鬨出什麼事了,說來聽聽。”
小領導哪敢怠慢,他深吸一口氣,從馮琦葛聽聽案失利、白永紀招攬失敗,一路講到更升鎮研究泡湯,前不久沉沒會海穀分部的“悲慘遭遇”。
說著說著,刀疤臉小領導自己都不禁低落起來。
“我說彼岸怎麼動靜奇怪,原來是過渡空間出了岔子……闖入總部的‘東西’怎麼說?”
“說是咱們那個神秘供應商內鬥,您知道的,他們通常不會跟咱說太多。這件事肯定和識安沒關係就對了,符行川差點折在這事裡頭,現在識安的人還在咱們放棄的空間裡麵嗅來嗅去呢。”
沈陌:“哦,那就是沒什麼大事。”
小領導咕咚咽了口唾沫,嘴角抽了抽。
從七月份開始,沉沒會就一直花式吃虧,大老板不放在心上就算了,這位一部部長居然也覺得“沒什麼大事”——他們無論職位高低,都向沉沒會許過願,哪個不是腦袋彆在褲腰上過日子?
人家識安績效可能隻關聯年終獎,他們的績效上課係著自個兒的小命。
但他不敢亂說。
技術一部在所有技術部中是最特殊的一個,比起其餘的“打下手部長”,沈陌這個部長沒什麼特彆學曆,可他是一位當之無愧的“卡戎”。
隻要有這個寶貴能力在,就算沉沒會手裡抓了此人把柄,沈陌還是能做到在沉沒會裡橫著走。沉沒會不是沒想另外找到“卡戎”製衡他,可惜一直沒有下文。
沈陌慢悠悠穿好襪子,沾血的襪子探入皮鞋,腳尖隨意磕了兩下。整理完身上打扮,沈陌不顧身上的血腥氣,理了理淩亂的頭發。
明明一去幾個月,無食無水,此人瞧上去更像是出了個上午差,身上還殘餘了些精力。
“帶我去見魏化謙。”沈陌輕飄飄地說。
“您有新發現?”
“算是吧,識安鬨騰不了多久。”沈陌又笑,沒有多說。
等拿到手機後,他發給魏化謙的消息就是另一回事了——
【元物探尋無果,但發現了與凶煞關聯的奇特現象。若好好加以利用,能夠“引爆”識安地底的那隻凶煞。】
……
海穀市人民醫院。
葛聽聽迷迷糊糊睜開眼,她的身體像是被絞肉機碾碎,又草草拚起來。光是動一下就讓她想要尖叫,偏偏喉嚨乾到叫不出聲。
一股奇妙的疼痛感時時刻刻糾纏著她,她腦袋發脹,感覺……感覺就和從前與馮琦行動時一樣。現在的葛聽聽能夠判斷,這個症狀來自於凶煞之力的汙染。
她顯然從先前的危機中幸存了下來,她的能力好像又被增強了。更多晦澀難明,音色奇特的囈語時不時鑽入她的耳朵。
葛聽聽眉頭緊皺,她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台壞掉的收音機。
小姑娘努力挪動身體,她忍住劇痛,勉強夠到了床頭上的小包,拿出了入職時九組送的耳機——鐘成說挑的很好,它的降噪性能十分出色,專門應對各種來曆不明的非人囈語。
想到死去的鐘成說和殷刃,葛聽聽戴耳機的動作僵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