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破繭(2 / 2)

凶人惡煞 年終 17224 字 8個月前

“就講我看過的電影吧,你想聽什麼?”

女孩的眼睛很年輕,可五官過早地顯出粗糙老態,讓人難以判斷年齡。她說話時,目光裡隱隱透出少女般的神采,卻缺少光彩與生氣。而項海看著十八.九歲,臉上帶著營養不良特有的乾癟消瘦,一雙眼乾淨得嚇人。

他們穿著破舊臟汙的衣服,在最陰暗的角落藏著。女孩繪聲繪色地講述外麵的世界,項海聽得入迷,眼裡滿是向往。

這樣的片段奔流而過,項海從少年變成了瘦弱的成人。

“我來之前太小,記不得多少。但我記得我叫項海,有個哥哥。”某一天,項海篤定地說,“我早晚會找到家裡人。”

“哈哈,怪不得他們叫你養不熟的狗。”女孩笑道,“我跟你說過吧?我是初中過來的,比其他人幸運,隻被打壞了腿——不過這個鬼地方,再小心也不為過。我可是注意了你三四年,才敢跟你搭話的。”

“搭話?”

“一個人肯定逃不出去,但是兩個人可以。”粗黑的臉上,女孩那雙眼睛露出針尖般雪亮的偏執,“我在這困了快十年了,知道村外幾條路。”

項海的快樂如同清澈明亮的河流,潺潺不止。就算隻是言語描述,那份自由的喜悅在他胸口鼓脹,順著血管奔流。

“買你那家不喜歡你。他們自己有了兒子,就把你當拉磨驢,書不讓念村不讓出。我都看在眼裡。”女孩捋捋乾枯的發絲,聲音輕了些。“要是你這都向著他們,我隻怪我自己眼瞎——怎麼樣,要不要一起逃跑?”

項海看著這位年紀稍長的朋友,眼眶一陣陣發酸。

“當然要!”項海答得很堅定。

“姐,等出去後,你想做什麼?”緊接著他又問,聲音裡的憧憬幾乎要溢出來。

“不知道,我之前跳舞厲害,現在也跳不了了。”女孩愣了愣,露出個不算熟練的柔和微笑,“不過我之前成績特彆好,繼續念書肯定沒問題。你呢?”

“先識字。”項海撓撓頭,“念書的話,我趕不上你……可能做點小生意吧,爹媽兄弟不嫌棄我就行。”

“出息!”

“聽說你還有四個孩子……”

女孩的臉瞬間變得難看,她乾枯地嘴唇嚅動片刻:“強.奸犯的孩子,關我屁事。”

“也是。”項海思考了會兒,頗為讚同地點點頭。

有了誌向相同的同伴,有了離開的方法,那份快樂簡直無法形容。村裡所謂的“家”充滿苦痛,襯得心中幸福甜到悶人。

就這樣,選了一個溫度適宜、天氣正好的日子,兩個年輕人偷了全村唯一一輛自行車。女孩還記著騎車的辦法,項海坐在後座,背好食水被褥。順著山勢,兩人騎騎走走,哪怕是狼狽的逃亡記憶,那喜悅也閃耀著陽光的色彩。

絕望者的喜悅,足以溶解一切事物。符行川頭腦昏沉,思維變得斷斷續續。他……他是知道後續的。

山外也有村裡親戚,得到消息後前來堵截。兩撥人兩麵夾擊,在離自由僅差一線的時候,兩個年輕人走投無路。

“我去引開他們,好不?”

項海說。

“外麵路很好,可是我不會騎車。等你逃出去了,再來救我。”

“可是你……”

“姐,我曉得,你要是被抓回去,肯定會被弄死。”項海笑答,“我還是個男丁,當口牲畜也有點用,說不定能活。”

“你要是猜錯了怎麼辦?”女孩的嘴唇顫抖不止。她捏緊指頭,五官因為恐懼與擔憂變得扭曲。

“那也沒辦法……再說了,我身子好,說不定能在山裡拖個幾天。”

項海拍拍胸脯,聲音很是輕快。

“跑得快的先走,誰叫我不會騎車呢?”

女孩閉上眼。

“我一定儘快帶人來。”她一字一頓地承諾。

……

項海猜錯了。“被拐了媳婦”的那家人分外憤怒,項海當場被打得奄奄一息。後來的“家人”見他人廢了,直接打道回府,路上還吵著要點賠償。

項海的身體確實好,好到他以重傷之身在荒郊撐了整整一天。外界的人找到他時,他才剛剛咽氣不久。

項海如願以償回了家——他化作一個小小的骨灰盒,回到了他的兄弟身邊。

可是那骨灰盒上始終纏繞著淡淡的執念。時間推移,新聞在全國範圍發酵,那些執念一點一點彙聚,變成了項江夢中淺淡的影子。

事件引爆後兩個月,那個瘦小的年輕人出現在同胞兄弟的夢裡。項海躲在遠處,弱小得隨時都可能消散。他羞澀地端詳著陌生血親,小心翼翼地確認自己的執念。

快樂的記憶戛然而止,黑暗隨之降臨——

【爸爸媽媽呢?】

【不在了。】

【我的朋友呢?和我一起逃出來的姐姐。】疑問裡多出幾分迷茫,項海身上的怨氣重了些許。

【她……】

即便是睡夢迷蒙中,項江依舊知道,這是個不該提起的話題。然而不知是雙胞胎間的感應,還是他那死去的兄弟過於強大,項江的記憶直接被扯了出來。

項海不識字,但他能直接感受項江的所思所想,無數字句衝入他的腦海。

【看見了沒兄弟們,這就叫舔狗不得好死。】【我看是那女的勾引在先,找個小狼狗當苦力】【你不懂接盤,搞隔壁人.妻不刺激?】【把女人當回事就這下場啦】

事件過去不久,評論區的評論開始“輕鬆愉快”。

【我是孩子媽媽,我也覺得不太好。不管怎麼說,她這都算出軌吧?】【都心甘情願替死了,好浪漫哦】【有些人這都不讓說?罪犯都抓到了,大家感慨兩句怎麼了?她被拐賣和她利用彆人感情又不衝突。】【吃瓜不,我熟人有內幕。】

……

新聞戲劇性頗強,舉國矚目,在各個網站上的討論經久不衰。人們孜孜不倦地傳言,事件解決後,惋惜變成了感慨,感慨又化為獵奇。

項江曾去看望過風暴中央的女孩。她的情緒不是很好,但也積極表示過想要繼續讀書的意願。可惜十年過去,她的父母已然放棄,各自有了家庭。

她終究沒能繼續讀書。

也許是因為以她的年紀,她的同學早已活躍在職場。也許是因為她如今身份尷尬,父母顧忌旁人的眼光。也許是因為山中“親戚孩子”不停的騷擾,也許是因為那些經久不衰的話題。

被救出兩個月後,她從住處頂樓一躍而下,就像當初逃跑那般決絕。隻不過這一次,她是孤身一人。

項海沉默地接收了所有記憶。

不理解,不明白,她明明那麼能忍受,她明明從地獄逃出來了。

項海懷抱執念,陷入了更大、更深重的迷茫。興許那座山已經刻入了他的骨血,深入他的神經。在死亡前痛苦掙紮的那天,他聽到了山中無數亡魂的嚎啕,它們隨著他的屍體離開,至今無處可去。

項海沒日沒夜地思索,直到一陣冰寒凶暴的喜悅席卷了他。

……原來如此,這裡肯定還是山的一部分,他們還沒有成功離開。總會有人開心地笑著,目光掃過來,就像他們是某種非人的物件。

村裡村外,物件還是物件,不過是有用與有趣的區彆。

項海不擅長思考,他的心思早被日複一日的雜活埋沒。事情太過複雜,如今他不想知道緣由,更懶得理解動機,他隻是知道,結局本不該是這樣。

他隻是不希望他們再笑了。

無數怨氣集於夢中,人麵蝶翼衝破翅膀。那一天,近年來最強悍的厲鬼就此誕生。金色的快樂深處,長出了漆黑的黴斑。

對,從這裡開始,自己都清楚。符行川心想,他經曆過這些,他是……

他是誰來著?

記憶和情感這樣洶湧。自己的名字,應該是叫項海吧……?

幻象之外。

“老師,它們注視我時,我忍不住想——”

項江再次撿起地上的槍。

“——我忍不住想,我想知道他以前過得怎麼樣。畢竟我的人生,好像就這麼點兒意義。然後呢,它們就像這樣告訴我了。”

項江喃喃道,槍口對準失神中的符行川。

他的弟弟死後成執。自己怕是活著時就隻有這麼個執念了。厲鬼沒了執念會消失,活人呢?

“我明白你的感受,很混亂吧?直到現在,我也常常分不清自己是誰……但我很確定,每次看到你們煞有介事地維持‘文明秩序’,我整個人都不舒服。”

白虎衰弱,項海忙著將它們破壞殆儘。項江長舒一口氣,緩緩按住扳機。

嘭!!!

人體砸上土地,發出沉重的悶響。項江向前摔倒在地,那顆泡泡還被他緊緊抱在懷裡。馭鬼師倒地,項海免不了動作一滯。隻是一個瞬間,他便被兩隻氣息奄奄的白虎撲倒。

項江倒下的位置,露出兩個披著紅紗,鬼鬼祟祟的人。

“我負責符行川!”葛聽聽嗖地躥出去,手忙腳亂地往符行川身上貼加強版清心咒。黃今則收回悶棍,用腳尖踢踢地上的項江。

“彆是打死了吧。”他心有餘悸地嘟囔。

黃今的手腕上,正纏著一縷漆黑的長發,他的身周則被綴滿封印法器的紅紗掩蓋,去除了所有聲息。這會兒黃今忙不迭地脫下紅紗,將它蓋在項江身上——項江周圍盤旋著濃重的凶煞之力,急需隔離。

沒了項江指揮,周邊鬼影四散。不遠處,滿臉貼符的符行川坐了身,在地上緩了好一會兒。他人還沒起來,一道火鏈脫手而出,將項海五花大綁。

“你倆沒事吧?”他搖搖晃晃站起身。

“沒事。”葛聽聽也脫下紅紗,“您那邊……”

“該確定的都確定了。”符行川瞥了眼被紅紗蓋住的項江,“張賀君和孫醫生也在識安控製下,她們和戚辛、仇方不太一樣,被影響的程度很淺,情況有點難辦。”

葛聽聽哦了聲,情緒有些低落。

“你們繼續按計劃來,我來搞定這東西。你們手上不都有殷刃的發絲嗎?它沒事,他就沒事。”

符行川捏捏眉心,看向項江留下的防護法陣。他吸了口氣,特地放緩聲音。

“彆擔心,沒問題。”

……

過渡空間。

無數巨腳狠狠踐踏而下,恐懼的幼崽在抬起放下的腳步中掙紮不止。逃走的路被外部封印堵上,此處完全成了死局。

樂先生加快了巨足的動作。

仇先生之前太過優柔寡斷,妄圖隻用一部分身體應戰。對麵可是恐懼的幼崽——那個湮滅一切的恐懼。

咚咚咚!

伴隨著撞擊,他的同伴在幫他短暫連通彼岸。樂先生一鼓作氣,把大部分身體擠入這個狹窄的過渡空間。必須把這隻幼崽碾成泥漿,徹底分食,杜絕“恐懼”短時間內再生的可能。

可惜他踐踏之下,那灘小小的黑暗滑不溜手,泥鰍般鑽來鑽去。它體表的翅膀張開又合攏,不時從旁邊的巨足上切削出來大塊。一旦得手,它會迅速將戰利品吞噬殆儘,變得更加龐大。

無論施與怎樣的情緒乾擾,它都不為所動,隻是瘋狂地破壞、進食。

窮途末路一般。

樂先生很有耐心,他往肢體內小心地合成毒素。為了不驚動瘋狂進食的恐懼幼崽,他給的毒非常淺淡。

這隻名為“鐘成說”的幼崽寄生於人體,就算能吞噬自己的凶煞之力,那幼崽也會對生物毒素有反應!

他要它慢慢麻痹,緩緩遲鈍,最終變為一灘黑色的肉醬。

【味道怎麼樣?】

鐘成說的衣衫被黃粱幻化成紅衣,腦後發絲被幻象延長。他仍是人形,正被牢牢包裹在殷刃身軀之中。

【辣辣的,沒什麼影響。】殷刃以思緒回應。【我體內又沒有活人成分。】

為了隔絕情緒影響,他果斷放棄了大部分知覺。正如夢境世界中的骸穀,無儘的空虛之中,隻有他與鐘成說兩人。自然,這樣壓根無法正常戰鬥——隻保留一點點觸覺,他連敵人的位置都不知道。

前提是,他隻有一個人。

現下,他的身邊,鐘成說張開漆黑的眸子,眼球中殘存的本體運作不止。他用不出任何力量……但他還可以看,可以觸摸,可以將思想一覽無餘地傳給對方。

比如,意識上接手這場戰鬥。

【好的,繼續。】

鐘成說擁住戀人的軀體。

【一切還在計劃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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