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成說垂下眼,刀光閃爍。
他的動作利落非常,不消片刻,那條手臂的骨頭便被順暢地剔了出來。黃今的腦子還沒反應完,桌上隻剩數堆潔白的骨骸。
所有骨頭被鐘成說按照大小、類彆粗略分好。人骨規整地排在一起,看著有幾分像拚裝零件。剔下來的皮肉血淋淋地堆在一邊,人類手指與手腕的結構清晰可見。哪怕是見過大風大浪的黃今,都一陣陣頭皮發麻。
鐘成說這家夥,果然不是人類。
就在黃今強忍乾嘔時,那些新鮮血肉被鐘成說袋子一裝,打包給了戚辛。戚辛哪裡從恐懼嘴裡見過回頭糧,她接過袋子,牢牢攥在手中。
“獸骨是常用材料。”
鐘成說轉向黃今。
“這些骨頭,勞煩你處理一下。”
“啊……呃……啊……”黃今竭力不去看那堆骨頭,舌頭簡直要抽筋,“等等,等等……這裡不是用不了術法嗎……我……”
“隻是小範圍的話,我可以調整環境。”戚辛抱著袋子,“你趕緊。”
黃今瘋狂揪頭發:“可這還是活人材料啊,你還是科學崗,這……”
“不。我雖然是科學崗,但我不是人類。”
鐘成說臉上的情緒微妙而複雜,複雜到黃今一時無法解析。他隻能看出,其中有淡淡的悵然,更多的卻是某種古怪的堅定。
“獸骨是常用材料,不是麼?”
鐘成說推了推眼鏡,他新長出的手臂已經被線衣幻象包裹,血漬也儘數被皮膚吸收。那人全身上下乾乾淨淨,仿佛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
黃今愣愣地哦了聲,在戚辛撐起的虛幻房間裡,他幾乎是憑本能處理好了那堆骨頭。
瑩白的,堅硬的,玉一般的骨骼。
……也對,鐘成說是元物混合人類的奇特生命,他的骨頭,到底還是能被用作材料。可它又能做什麼呢?黃今想不出來,也不敢想象。
他隻是呆呆地看著鐘成說將那些骨頭分門彆類,鐘成說留了一截指骨,其餘全部裝入幻象背包。骨頭疊骨頭,它們最終壘起來,隻盛了不大的一包。
“好了。”鐘成說滿意地點點頭,將挎包背好。
戚辛長出一口氣,她把盛了肉的袋子往腹部一塞。緊接著,她的衣服下麵傳來黏膩的咀嚼聲。黃今打完第十八個寒顫,抹了把不存在的冷汗:“這就完了吧?”
“記得向殷刃保密。”鐘成說點點頭,收好惡果。“如果順利,我可能還要請你幫忙。”
“不是……你到底想乾什麼?”黃今再次狂揪頭發。
“我無法再變回‘恐懼’,人類身軀的戰力幫不上殷刃。而無論人世彼岸,都沒有能夠指引我的知識。”
“所以,我要親自研究,找出一條路。”
鐘成說攤開手心,瑩白的指骨還帶著溫度,在他的掌心輕輕滾動。它就像一截普通的死物,如同鐘成說本人,氣息完全內收。
黃今吊著的那口氣稍微鬆了點:“還好還好,我說怎麼做這種事,原來是有方向。”
“沒有。”鐘成說鄭重其事地回答。
“啊?……你瘋了?!”
黃今被口水嗆得瘋狂咳嗽。
“你連自己的骨頭有沒有用都不知道,就弄了這麼多?你……你至少得有個可行方案吧!”
“探究未知,怎麼可能等知道‘會成功’才動手。”鐘成說有些驚異地看著他,“哪怕是錯誤嘗試,總得有一個開始,大家都是這樣一步步摸索的。”
“哪來的‘大家’,”黃今捂住額頭,語氣飄忽。“都是哪門子理論……”
“這是科學。”
鐘成說如此回答。
“現階段,這是我最強大的能力。”
黃今張了張嘴,他本能地想要反駁,卻找不到反駁的詞兒。
“煤球先生說得對,有些觀測試驗,隻有我們這些‘特殊研究者’才能做到。”
見黃今不再吭聲,鐘成說攥緊那截指骨。
“要與元物作戰,這裡是絕佳的科研場地。”
……
“哎,你怎麼弄了個挎包?”殷刃奇道。
他得意地拖著一長串元物,滿載而歸。結果剛回到白房間,就見戀人身上多了個紮眼的斜挎包。那挎包容量不大,頂多能放下三瓶礦泉水。看款式風格,像是科學家們野外考察會背的那種款式。
此處可以憑借集中想象構建物品,但專門構建一個挎包,著實有點兒小題大做。
“為了裝惡果和材料。”鐘成說打開挎包一角,讓殷刃看惡果的紅光。
也是,鐘成說總要采樣。說不準在他不在的時候,這人已經出去采過一遭了。
殷刃哦了聲,獻寶似的抓起那串元物:“看這個!能不能當樣本?”
他提起的元物像極了一截黑色、帶有蠕蟲環節的蘿卜。蘿卜瘋狂扭動,尖兒上的“根須”擺動不止。它比檔案館的闖入者還細瘦,想必是食物鏈的底端物種。
鐘成說雙手接過那根黑蘿卜。
小元物的觸感很奇特,軟中帶點韌勁兒,有點兒類似果凍。
剛被鐘成說抓住,那蘿卜像是被人施展了定身術,瞬間繃得筆直,一動不動。
“奇怪,這麼老實?”殷刃側過頭,嚴肅地盯著那根蘿卜,“剛才我放出氣勢,就這群小東西跑得最快……不錯嘛鐘哥,你也算寶刀未老啊。”
“它的反應確實很有意思,值得研究。”
鐘成說誠懇地表示。
他的左手手心裡,那枚指骨靜靜握著,它緊貼小元物的身體,仍帶著暖洋洋的體溫。
殷刃疲憊到了極點,不疑有他。他把小元物盤成一堆,緊挨著鐘成說躺下。像是打獵歸來的猛獸,殷刃伸展肢體,很快閉上眼睛。
他的黑發散落一地,散發出幽微的香木氣息。鐘成說撩起一縷黑發,用嘴唇輕輕碰了碰。黑發自然地垂著,觸手微涼,就像真正的發絲。
“好好休息。”
鐘成說輕聲說道。
……
識安大廈,頂層辦公室。
李念與符行川各坐在辦公桌前,對視良久。
“是我的錯覺,還是你真的很嫌棄我?都什麼眼神。”符行川雙腳搭上桌麵,“才幾天,開始懷念項江那小子了?”
“我懷念能抓到他的日子。”李念板著一張臉,“你換襪子了嗎,一股腳味兒。”
符行川連忙把腳擱下桌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最近忙,還真忘了。”
李念哼了聲。
符行川剛回來時,精神麵貌今非昔比。這廝醫好了腿,腰板直了,黑眼圈也沒有了。可惜上崗沒幾天,黑眼圈就又回到了符部長的臉上。
無他,汙染源一案實在太麻煩。更彆提,他們前腳剛送走九組,後腳又出了新的岔子。
少數人在網上宣稱,自己看到“天使的臂膀”,感受到了“撫慰人心的愛意”,緊接著就開了陰陽眼,實在是被上天選中的人。儘管大部分市民對這種中二論調不感冒,識安還是照常派人去查了。
查不出端倪。
哪怕是最頂尖的修行者,也無法看到什麼“天使的臂膀”。就算受訪者瘋狂指著某處示意,表示“就在這裡”,儀器也隻能探測出一片空白。
著實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還偏偏都是這種極耗精力的扯皮案件。
查不明真相,就無法結案。眼下,兩位部長辦公桌上的文件堆積成山,簡直能把人活活壓死。
“中午點個食堂小灶吧,我想吃燉鴿子。”符行川痛苦地扒拉紙張,“老李,咱們年紀也到了,該補得補——”
他還沒說完,內線電話鈴鈴響起。
“喂?”符行川一個反手按下免提。
“符部長?有人要見你和李部長。”下屬勤勤懇懇彙報,“是兩位女性市民,普通人。我說申請見麵要登記來訪事由,她們堅持要見了你才說。”
“啊?”符行川反應了好幾秒,“我們暫時沒時間,讓她們按規矩登記。”
接下來電話內一片靜寂,約莫是下屬捂住話筒,去和那兩位女士溝通了。
“她們說本來想找九組的人,但聯係不上,這才越級聯係您。”
不一會兒,下屬的聲音再次出現在話筒裡。語氣裡多了點無奈。
符行川與李念對視一眼:“九組?……她們叫什麼名字?”
“稍等。”
幾秒後,下屬清清嗓子。
“……是林蓓女士,和高夢羽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