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帶一提,如果是勢均力敵的兩個大家夥,哪怕是同族,也會有這種排斥反應。不過這種情況不好判斷,大家夥我們也打不過,還是用黑白配最穩妥。”
黃今瞬間挪動步伐,離鐘成說遠了點。
鐘成說暗地把玩手中的指骨:“無論是正負麵相斥,還是同類強者不相容。要讓反應強烈,對血肉本身的狀態也有要求?”
鐘成楓被自家便宜弟弟驚了下:“你怎麼知道?”
鐘成說少見地靜了會兒,才開口道:“我也隻是猜測。如果隨便出現反應,元物內部廝殺不停,彼岸早就被炸個七七八八了。”
其實並不是猜測。
他和殷刃好歹徹夜荒唐過好幾次,少不得撕咬親吻。若隻是血肉相接就要爆炸,海穀市怕是要被他倆夷為平地。
可惜孟懷不知道其中奧秘,隻當小夥子腦瓜快,她讚許地點點頭:“可惜,你要不是科學崗,怕是大有可為。”
九組諸位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
孟懷打了個響指:“接下來,我來教你們元物血肉的用法。”
“我可以旁聽麼?”鐘成說捏緊自己的指骨。
“當然。”
……
“接下來,我來教你怎麼在彼岸生存。”戚辛說。
殷刃倚著柔軟的貓堆,嚴肅點頭。
戚辛努力不去看躺了滿院子的“孤獨”:“你的弱點,就我看來可笑至極——你情緒不穩,人性太多。”
“‘沒人性’那是罵人的話。”周遭沒有夥伴,殷刃忍不住貧起嘴來。
“你又不是人。”戚辛冷冰冰地噎回去,“‘仇恨’和‘愛意’的主食是人類情緒,他倆受人類影響最深,也沒變成你這種扶不上牆的模樣。”
“按照你自己的說法……第一次,符家屍籠裡,你因為‘眷戀’的影響險些失控;第二次,你服用了人類粗製濫造的‘思無邪’,行為正式失控;第三次,你和‘快樂’作戰,為了躲避對方情緒影響,你把戰鬥主導交給了老恐懼。”
確實如此,殷刃縮起脖子。
戚辛的語氣越來越冷:“你明明該是吞噬所有情緒的恐懼,活到現在,隨便一隻阿貓阿狗都能讓你失控——隔絕一定程度的情緒影響,是所有元物的天生技能。你的狀況要以人類比方,和‘免疫缺陷’差不多。”
可能因為自己不是“滿足”這位英雄母親製造而成,而是鐘成說切了半拉子身體催生的,搞不好還是個元物早產兒。不過看著氣勢逼人的戚辛,殷刃把心裡話壓下:“那我要怎麼辦?”
戚辛說過,她的訓練會很痛苦,很危險。
按照殷刃看過的狗血戲碼,這個時候他要麼該走“白血病骨髓移植”的現實主義,要麼得走“無情道揮彆凡塵”的玄幻路線。殷刃緊張地挺直脊背,停止使用貓咪靠墊。
戚辛笑了,又是那副瘮人的笑容。
“很簡單。”她說,“你隻要在這等。”
……字越少事越大,殷刃更緊張了:“等誰?”
“等待‘滿足’。”
戚辛抱住雙臂,臉上有那麼一丁點幸災樂禍。
完了,看來不是狗血戲碼,是動物世界。
那些把幼崽一腳踹出窩,逼它們自行學飛的成鳥,表情可能和眼下的戚辛差不多。
“你隻需要從滿足中掙脫出來,就算合格。”戚辛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恐懼’與‘滿足’勢均力敵、天生相克,沒有比這個更合適的訓練場了。”
【我和你一起去!】高夢羽的貓披著桌布蹭過來,【我得通過它,繼續警告高夢羽。】
殷刃也不挑剔了,他攥住貓咪軟軟的觸肢:“我會死嗎?”
戚辛搖搖頭:“那倒不會,頂多會瘋。到時候我隻能努力把你吃掉,去找愛一對一決鬥。”
殷刃:“……”
“你最好爭氣點,彆讓我乾那種治標不治本的活。”戚辛彎起眼,整張臉像是白麵細眼的麵具。
如果要逃避這些麻煩事,現在恐怕是最好的機會,殷刃本能地想道。
“我明白了,什麼時候開始?”殷刃問道。
隻需要回憶下之前的無力感。不過瞬間,逃避的想法便像荷上露珠,骨碌碌滾沒了。
【快來了。】
這次是貓回答了殷刃。
身為土生土長的元物,對於戚辛和貓咪來說,“滿足”的存在或許與清晨微風差不了多少。既然“滿足”這尊大佛會自己上門,殷刃隻好努力保持情緒平穩,靜立原地。
厭惡、快樂、愛意、悲傷。這四位的本體,他都有幸見識過。
話說回來,他好像沒見過鐘成說的原本麵貌。他的印象裡,隻有山崖中無邊無際、海洋般的黑湖,以及黑湖旁邊蹦跳爬行的混沌兔子。但那個時候的鐘成說,身體已然四分五裂,正處於苟延殘喘的境地。
他沒見過戀人的真正身姿。
那麼與鐘成說對應的“滿足”,又會是什麼樣子呢?
突然,院子裡的貓不再攤開。它們各自起身,匆忙疊好自己的桌布,用軟肢摟在懷裡。原本寂靜的空間裡,突然傳出柔和的唰唰聲,猶如海浪。那聲音不大,被原本的靜寂一襯,恍如驚雷。
什麼東西?
殷刃轉過身,看向聲音的來源。
他失去了語言。
在殷刃的想象裡,滿足或許就是海浪般的東西。它興許比一般元物大許多,屆時會淹沒每一條長廊,漫過整個彼岸。可是事實證明,他的想象還是保守了。
它就像晨昏線。
沒有什麼悠悠淹沒,不過瞬間,它便不可抗拒地、不分內外地掩蓋一切。“滿足”的質地看起來像是無數融化在一起的大腦與神經,帶著堪稱純潔的白色,雲霧般撲麵而來。
如同日出光照,白色瞬間便吞噬了殷刃的視野。
無法阻擋,無法拖延,無法掙脫。就像沒有人會逃離太陽升起,能夠蓋住朝霞的第一縷光輝。
殷刃一瞬間明白了很多,比如為什麼億萬年之前,它們會對“恐懼”產生無邊的畏懼之心,再比如為什麼千年前,彼岸的元物們不認為“恐懼”會有意識。
隻是一個掌管新生的“滿足”,都讓他這個見過大風大浪的人,產生了本能的敬畏。這種體量、這種接近自然現象的東西,怎麼會有思維呢?
如果……如果曾經的恐懼也是如此,當下的自己,的確隻談得上一隻幼崽。
接下來該是痛苦了。
按照戚辛的說法,“恐懼”與“滿足”天然相克,日常王不見王。他作為一隻不知好歹的幼崽,自是會被“滿足”按著排斥。殷刃小心翼翼地封閉大部分感知,等待即將來臨的厄難。
就跟移開視線、等待護士紮針一樣,這種感覺著實難熬。
一秒過去,無事發生,殷刃放開了一點兒感知。
五秒過去,還是無事發生,殷刃再次放開些許感知——如今他的狀態,有點像從手指縫裡看東西。
周圍儘是白茫茫一片,能見度極低。高夢羽的貓還停在他的腳邊,用軟肢拉著他的手腕。戚辛則在不遠處,她大概使了什麼術法,周圍並沒有“滿足”的覆蓋。
而在更遠一點兒的地方,霧氣憑空打轉,旋出乳白色的漩渦。
那漩渦越旋越快,最中間的白色部分漸漸暗沉發黑,結為實體。幾秒後,幾隻拳頭大小的“孤獨”顫顫巍巍現出身形。它們迷茫地待在原地,黏糊糊的觸肢亂伸。有幾隻大點的貓帶著桌布爬過去,把它們用桌布一打包,拖回族群。
新生者。
高夢羽的貓則拚命揮動軟肢,在空間中轉出一個巨大的白色漩渦。它勾緊了還在發呆的殷刃,水母般衝向那個漩渦。
殷刃還沒來及發表意見,他的身後陡然出現一堆亂七八糟的枯骨。那堆屍骸把他使勁一推,近乎塞到了漩渦裡。力道之大,要換了人間,殷刃懷疑自己要被推出大氣層。
那絕對是戚辛的本體。
殷刃:“……”萬一他成功變成成年恐懼怎麼辦,她就不怕自己記仇嗎。
他還沒來得及思索完,陡然間,無數“氣泡”擠壓而來。它們在白色的腦髓中閃出肥皂泡般的光澤,美麗至極,可是隻是輕輕擦過,疼痛幾乎要讓殷刃把大腦摳出來。
那是信息,濃縮到極致的混亂信息。如果說彼岸是秩序儼然的互聯網,這一個個泡泡就是包含無數混沌意識的壓縮包。它們在他的腦子裡劈裡啪啦膨脹,盲盒般湧出無數情緒。
隻是一秒,殷刃就差點暈過去。
貓好像什麼都沒有察覺到,它用軟肢體抓著殷刃,焦急地在這些擠壓在一起的泡泡中穿梭。這下可好,大腦爆炸的頻率加快了。疾風驟雨般的情緒侵襲之中,他的意識如同一捧燭火,隨時都可能熄滅。
怪不得……曾經的恐懼……也沒有情感……
隻有植物般的空洞,才能容納這麼多、這麼繁雜的……
“夢。”
戚辛的聲音從殷刃背後響起來。
“人類處理不來彼岸的信息,說是一片混沌。但實際上,彼岸隻是信息太豐富,而人類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它們。彼岸向來在秩序中運行,在這裡,才有真正的混沌。”
無數生物的睡夢,精神自我修補的唯一途徑。
沒有道理、沒有邏輯,隻有無邊無際,萬花筒般的情感投射。
【是她!】
貓咪發現了什麼,它歡呼一聲,鬆開殷刃的手腕,向一個平平無奇的泡泡遊去。到了地方,它把那顆泡泡緊緊抱在懷裡,開始努力把眼珠子擠進去。
【你加油,我需要集中。】它嚴肅聲明。
“等等……”
無數夢境的碰撞中,殷刃強行保住意識。
“是……高夢羽的夢嗎……你幫我……傳個信……”
說罷,他強打精神,將一串字句打入貓的思維。
剛做完這件事,一個夢徑直撞上他的臉。夢境中的無窮情緒在他腦內爆開,殷刃徹底失去了意識。
“這樣就好。”
戚辛冷淡地飄在遠方。
最原始、最混沌的情緒,根本不會給人用邏輯理解和消化的機會。它們能做到的,隻不過是一遍又一遍的強烈刺激。
就像磨刀石,它們能夠以最快的速度,磨去那些最不重要的部分。戚辛隨手點上一個泡泡,它在她的指尖驟然爆炸,炸出一片淚水。
“幼崽,‘人性’是你最大的弱點。”
她說。
“要作為頂尖的元物生存,你必須丟掉它。‘成熟’還是‘人性’,選擇吧……都想要的話,等待你的,就隻有瘋狂了。”
同一時間。
高夢羽猛地從夢中驚醒,額頭上全是汗水。她連拖鞋都沒穿,光著腳跑到電話前,徑直撥通了緊急事態處理部的電話。
“夢變了,我收到了九組的信息。”
她急切地說道。
“我要見李念,十萬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