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對付這種要命的空間,自己必須持有差不多的力量。然而如今身上感染切掉又生長,劇痛使殷刃精力完全無法集中。殷刃本能地雙臂交叉,將鐘成說牢牢護在胸前。
突然,殷刃的掌心多了點奇異的觸感。
溫暖濕滑,帶著輕微的搏動。
……不會吧?
殷刃心下一寒,他稍稍張開手,在鐘成說的後頸發現了一顆白色心臟。
它就像一顆奇異的花苞,一下下抽動著。鐘成說手中的提燈明明暗暗,看起來很不穩定。他抬起眼,原本漆黑的雙眸中多了許多白色斑點。
“疼嗎?”鐘成說仰起頭,輕聲詢問。“一定很痛吧……”
殷刃從未在鐘成說臉上看到過那樣細膩的表情——在感情方麵,鐘成說一直帶著原木般質樸溫潤的笨拙。現如今,他卻像是醉了酒,五官帶著某種不正常的飄忽。
“我不喜歡你這樣痛。”鐘成說喃喃,眉頭死死皺著。
糟糕。
殷刃自知情感熱烈,也在這件事上踩過不少大大小小的坑。從“思無邪”到戚辛,他刻意鍛煉過情緒操控的抗性。
可是鐘成說沒有。
鐘成說本人性子向來理性穩定,他們對此相當放心。更彆說,從來沒有任何事物能夠影響他,鐘成說在這方麵堪稱一張白紙。邪物靈器做不到,凶煞做不到,就連大元物也做不到。
……但是同級的“神”未必不能。
“殷刃。”鐘成說靠上殷刃的一根手指,緊緊擁住。提燈危險地傾斜,火苗晃動得更厲害了。“殷刃,很痛對吧?你吃掉我……”
殷刃:“……”
鐘成說的“思無邪”版本,還真是意外的沒有攻擊性。被愛意吞沒了理性,鐘成說對“愛人吃掉自己可以治傷”這件事有了某種執念,他不知疲憊地呼喚著殷刃。
“吃掉我,現在就吃掉我。”他抱緊殷刃的手指,堅持重複。
殷刃:“不吃。”
“你吃,我的味道不會比滿足差。”鐘成說飄忽地自薦。
“死也不吃。”殷刃強調,“你聽好,鐘成說,我死也不會吃。我還等著和你一起回家呢。”
鐘成說呆滯了一秒,露出受了重擊的恍惚表情:“可是你很疼。”
“我幫不上你,無論是這盞燈還是物種定義,我隻能輔助,眼看你衝在前麵。我不喜歡你受傷,我應該是你的盾……”
鐘成說眼中的漆黑越來越少,有些肉塊從他的眼窩下翻出,隱隱有膨脹生長的跡象。
“殷刃,我想為你做點什麼,什麼都可以……你為什麼不肯吃我?”
當初自己吃下“思無邪”後,鐘成說的悚然,殷刃多少理解了點。殷刃垂下頭顱,俯視著掌心上茫然無措的愛人。他毫不懷疑,如果能找到自己的嘴,鐘成說絕對會努力攀爬進去。
唰啦啦,殷刃再次斬下身上被愛意感染的部位,劇痛之中,他突然冒出了個略顯糟糕的主意。
“你剛剛說,你什麼都願意為我做?”殷刃捧高雙手,思維輕柔。
鐘成說用力點頭。
“那麼。”美麗的怪物俯下身,送出的思維如同惡魔低語,“在不傷害自己的前提下,為我止痛——這個難題,你能不能解開呢?”
鐘成說整個人凝固了,連帶著眼中的白色都不再擴散。
他一動不動地僵在原地,殷刃忍不住想到了他們初遇時,如同石頭雕像的黑色兔子。
好的,這就製住了。殷刃滿意地抬起頭,繼續在劇痛中思考對策。
幾分鐘後,他的掌心傳來一陣瘙癢。
“啊……啊啊……”
鐘成說仰起頭,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笑。
“對,對的。除了治傷,還可以……可以阻止新傷口產生。但現在的我做不到,做不到。我不該做不到。”
他的語氣裡混合了混亂與偏執。
“理論上,‘我’應該做得到。”
殷刃剛想說什麼,掌心陡然炸開一股壓迫感。
鐘成說的眼睛不再斑白,那股漆黑再次回歸,並且不斷擴散。他腦後的雪白心臟啪地炸裂,炸出無數漆黑液滴。
殷刃的視野黑了一瞬。
他的感知再恢複時,鐘成說雙眸不再有眼白。那雙眼中隻剩混雜了無數花紋的黑暗,恐懼的本體在其中快速湧動。而鐘成說的頭頂,一個漆黑的正圓緩慢成型,飄在他顱頂一拳高的地方。
沒有厚度,就像憑空浮起一層漆黑的影子。
愛意的侵蝕萎靡了,而鐘成說顯然還在混亂之中。他嘟囔著殷刃完全聽不懂的話,雙手死死抓住那個骨頭提燈。
低語完成,他將燈舉高些許。
血紅的光原本鋪滿天地,正如一切自然光輝。這會兒它們活物般動起來,開始向提燈的中心收攏。柔和稀薄的光集中起來,燦爛得如同一輪夕陽。
下個瞬間,金紅光球分裂為千百隻金紅色的光兔子。它們生得奇形怪狀,一路蹦向殷刃體表斑白的汙染。不出半分鐘,兔子們挨個就位,輕輕倚靠上被汙染的翅膀團,柔和的紅光如同珍珠,照亮了漆黑的翅膀。
白色斑點的擴張瞬間停止。心臟們逐漸萎縮枯乾,臂膀們乾枯斷裂,最終被翅膀團撥拉成一片飛灰。
恐懼,最原始而強悍的情緒,它理論上能夠壓倒一切。
包括“愛”。
鐘成說將燈越舉越高,更多紅光自燈中噴湧而出,護在兩人周圍。不久之前,紅光隻是一視同仁地灑下。如今,它們馴服地流出燈盞,在鐘成說腳邊俯首。
殷刃的疼痛,真的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