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葛聽聽沒反應,愛意笑了笑。她隨手從雜物中拖出一團膨脹的人屍,倚沙發一樣了上去。不遠處,符行川拖著殘軀與項江項海殊死相爭。廝殺與休憩緊緊相鄰,場麵詭異非常。
“你為什麼不殺我?”
五分鐘後,葛聽聽終於忍不住開口。
“我一開始就沒想殺你們。”愛意說,“而且接下來的時間很長,你們都是不錯的人類,我也能得到一點食糧。”
她的聲音裡多了幾分自嘲。
“……到了最後,我還是要按悲傷的路子走,真有意思。”
此刻,再遠幾步的地方,符行川的一隻厲鬼被項江項海撕碎。煞氣飛濺,衝得葛聽聽皮膚發痛。
葛聽聽沒被這聊天似的氣氛蒙蔽,她胃酸陣陣上湧:“什麼意思?”
“托你那兩位同事的福——除了這具身體裡的部分,我的身體全被殷刃吃掉了。”
愛意望向近乎無邊無際的混亂空間,語氣裡多出一絲埋怨。
“但這是可能的結果之一,我做了預案。”
她愛惜地撫摸著自己的手臂。
“再過幾百年,我的力量多少能恢複一點。等時機合適,我會再次嘗試誕生……用你們人類常說的一句話,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葛聽聽大腦有瞬間的空白。
聽愛意的說法,殷刃贏了。可是愛意沒有消失,反而把他們拉來了這個鬼地方……它一開始就打算用孫醫生保留部分本體,留一條後路。
“他們一定會找到你的。”葛聽聽喉嚨發乾。
殷刃吞噬了愛意,肯定會變得更強,他絕不會放棄同伴。
愛意八成看破了她的想法,聲音裡多了點笑意:“看到這個地方了嗎?這是過渡空間的邊緣,不存在秩序,我又特地找了最深層藏匿。在這裡找人,無異於在宇宙中尋找一粒塵埃。”
“他們要想找來,最順利也要千年之久……悲傷那家夥的生存戰略,還算有用。”
愛意的聲音越發甜美。
“你可以多與我聊聊,這樣說不定瘋得慢些。我真的很需要食糧……”
原來如此,愛意隻是想要“時間”——足以讓凡人發瘋,世間滄海桑田的時間。葛聽聽盯著地麵上黏連的碎布與古物,絕望驟然襲來,她差點失去意識。
不能放棄。
千年之久,也許殷刃不會放棄,可她隻是脆弱的凡人。她才十六歲,她做不到——她做不到在這一片混沌中保留那麼久的清醒,也做不到打敗麵前的敵人。
連敵人都知道這一點,才這樣輕鬆地與她交談。
不能放棄。
周遭的混沌昏暗而寂靜,如同被活埋在七尺之下。葛聽聽眼眶酸癢無比,她拚命咬緊牙關,這才沒有讓眼淚掉下來。
她能感受到愛意的注視,那注視甚至是憐憫的,就像人在俯視一隻絕望的螞蟻。
不能放棄。
葛聽聽抓緊衣襟,她先前從下水道裡隨手抓的玩意兒,此刻全都掉了出來。
殘損的小剪刀,金屬製發卡,打火機;地上掉下來的未拆封薄荷糖,小橘子,嬰兒拳頭大小的蘋果。
沒有用得上的。
數步之外,符行川又有三隻厲鬼灰飛煙滅,他身邊隻剩下兩縷黑煙——沒有李念的支持,又在不利的環境下,他麵臨著必輸的結局。
明明沒有意義,可他仍然站著。
不能放棄……嗎?
葛聽聽一遍遍回憶並不算長的人生。從父母死去到遇見馮琦,從加入識安到了解同事們的驚天身份,再到介入神戰。也許對於常人來說,這已經是足夠跌宕起伏的人生了。
黃今比她還糟糕,就算他能醒來,他也再也見不到自己心愛的姑娘。
如果自己再推他一把,讓他早點勇敢告白就好了……不,就眼下的情況,或許他沒有告白才是對的……
葛聽聽低著頭,思維逐漸散亂。
至少最近百年,愛意無法降世,外麵會很安定。丁李子治好了眼睛,哪怕她開始新的生活,也會永遠記得黃今……
丁李子治好了眼睛……
葛聽聽眨了眨眼,看向不遠處的那個小蘋果。它很醜,坑坑窪窪,沾滿塵土,隻露出一點點黯淡的紅色。
她緊緊盯著它,眼眶的酸意逐漸消失了。
“……”她攥緊那個蘋果,嘴裡喃喃有聲。她的聲音很小,愛意側過頭,也隻能聽到個大概。
那是一首歌謠。
“紅燈亮,青燈燃,家家戶戶把門關……三更天,瓜果甜,背對門板要慎言……”
葛聽聽笨拙地哼唱,發音不是很清晰。
愛意隻當她精神混亂,並未乾涉。
“祈清靜,許福願,緊閉眼睛看不見……”葛聽聽繼續低聲哼唱。
愛意也許犯了個小小的錯誤。
符行川也好,黃今也好,它唯獨不該把她帶來過渡空間。這裡不是彼岸,她可以保留物品,這裡不是人世,她能夠發出聲音。
作為找到鐘成說的報答,殷刃為盧小河治好了母親,為黃今醫好了丁李子。他唯獨欠自己一個願望,這是一個“契約”。
彼岸之中,胡桃可以通過契約找到殷刃,那麼在這裡,她是否能夠如法炮製?
麵對近乎神明的對手,這是她唯一能做到的,也是最強的一擊。
“……雄雞唱,足聲遠,來年再來報平安。”
葛聽聽用乾啞的喉嚨,磕磕絆絆唱完了那首古老歌謠。
葛聽聽伸出沾滿血漬的手,握住了那個小小的蘋果。她緊閉雙眼,卻毅然抬頭,“看”向愛意的;方向。
“我們就在這裡。”
她吐字清晰地許下願望。
“救救我們,異人大人。”
那一刻,符行川身邊最後的厲鬼倒下,愛意疑惑地移來目光,葛聽聽綻出微不可察的笑。
下個瞬間,混沌的黑暗中燃起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