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他們夫妻倆無數次翻看的照片那樣,女兒容顏分毫未改,就比離開時消瘦了些。三人未進門,鐘成楓淚流滿麵,在冷氣中呼出一片白霧。
她還活著。
“楓楓……”鐘有德做夢似的呼喚。
孤僻兒子有了摯愛戀人,兩人工作上立了功。消失近三十年的女兒原樣歸家,爐灶上正煮著團圓大餐。一切都太過順利而美好,絕對是他的夢。
世上不會有這樣的事情。
殷刃輕咳兩聲:“我和成說前段時間去了某個地方出差……成楓姐和朋友一直被困在那,我們把她接了出來。那個地方的環境稍微有點特殊,所以成楓姐沒怎麼變,她的身體非常健康。”
鐘成說扶著母女兩人進門,厚重的防盜門一關,寒氣重新被隔絕到了門外。他又利落朝前幾步,把鐘有德手中的菜刀奪下來。
他的手指掰開老人顫抖的手,感受到兒子的體溫,鐘有德這才回過神。
是夢或不是夢,鐘有德無法思考。老人跌跌撞撞走上前去,抱住久久未見的親人,終於哭出聲來。
這場感人至深的會麵,由土豆燉排骨發出糊味兒做結束。
嗅到焦糊味道,殷刃臉上的感慨與柔和驟然消失。他一個閃身衝進廚房,搶救那鍋燉壞的肉。
這個小插曲影響不大。畢竟整個晚上,除了殷刃和鐘成說,其餘三位實在是無心吃飯。入夜,鐘家二老還是攥著鐘成楓的手,舍不得鬆開。
殷刃見氣氛正好,緊急攔截剛換上睡帽的鐘成說。可憐鐘成說還沒來得及表示疑問,就被大天師攔腰夾在胳膊底下,撕開空間帶回家。
“給他們點獨處時間吧。”殷刃語重心長道,把鐘成說放回自家臥室。
鐘成說思考幾秒,表示同意。
“你之前向我申請更換願望,想要搞清楚真相與凶手,完成了。我父親向我許願,想要找到姐姐,我也完成了。”
鐘成說平躺在被窩裡,欣慰地整了整睡帽。一個翅膀團熟練地鑽進被窩,被他摟個正著。
“現在就剩你‘守護海穀’的願望,你說你要和我一起完成。”他強調。
“當然。”殷刃也鑽進被窩,兩人貼在一起,被子頃刻間溫暖起來。
因果燈被鐘成說大大方方放在床頭冰箱上,溫柔的紅光照亮夜色。見識到主人實力之後,狗東西選擇死死扒在殷刃身邊。此刻它老實掛著黃粱鑰匙鏈,後者已經對紅光有了免疫,噗呼呼地打著呼嚕。
窗外路燈亮著,紛紛揚揚的雪片灑了下來,風發出微弱的嗚嗚聲響。
“鐘哥。”
“唔嗯?”
“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工作上的。”
“和你一起守護海穀,研究元物寫論文……”鐘成說的聲音朦朦朧朧。
這家夥還真是單純,殷刃失笑:“彼岸呢?”
“你是新的食物鏈頂端,你的想法更重要……‘神’算不算入侵物種呢……呼……”
鐘成說雙手環住殷刃的腰,鼻尖埋進翅膀團,沉沉睡著了。他溫熱的呼吸一下下吹進翅膀團中,帶著氤氳水汽,像是綿密輕柔的吻。
殷刃嗅嗅戀人身上的清新味道,他張開嘴,牙尖輕輕按上鐘成說的脖頸,然後把它變成了一個舔吻。他們之間的輕微排斥感仍然存在,它在他的舌尖輕輕跳躍,如同上好的香辛料。
鐘成說睡得死沉,半點警戒都沒有。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殷刃嚴肅地想。既然小鐘同誌這麼沒有危機感,隻能當自己一輩子的儲備糧了——到最後也舍不得吃的那種。
殷刃又親了親愛人的額頭,打了老大一個哈欠。
彼岸的事情……明天讓戚辛來識安開個會吧。接下來是休假,再接下來……
殷刃的目光掃過空蕩蕩的客廳,平板電腦正安靜躺在沙發上,沒有亮起的跡象。狗東西的棺釘群組裡,胡桃的頭像始終是灰色。
再接下來,他還有不少事要做。殷刃蹭蹭愛人,閉上雙眼。
……
“符行川,你什麼意思?”
次日一大早,黃今的辭呈掉到了地上。
他現在獎金也拿了,名譽也恢複了。一切都向好的方向發展,黃今自問可以撤了——雞蛋裡挑不出骨頭,還能有誰能攔住他?還能有誰?
冷酷的現實再次攔住了他。
“抱歉啊小黃,我沒有權限批這個。”符行川充滿歉意地表示,“現在放眼世界,能引發‘個體神降’的隻有你。你是識安重要的戰鬥人員,也是重點監視對象。待遇方麵肯定會進一步提高,就是辭職這件事麼……”
“我是個靈匠!”黃今的喉嚨幾乎破音,“讓靈匠上前線,識安有沒有人性啊?!”
符行川拍拍他的肩膀:“年輕人不要太謙虛。你在‘悲傷’附身狀態下,戰力在我之上。”
“那也是戚辛打的啊!我根本不能打!”
“‘悲傷’與‘孤獨’最近和識安達成了長期合作關係,‘悲傷’願意在必要時成為我方戰力,換取穩定報酬。”
話是這麼說,戚辛要求報酬直接轉給殷刃,換來殷刃對彼岸的協助。兩隻大型怪物,硬生生把識安變成了勞務中介所。
黃今欲哭無淚:“那讓它去找彆人,葛聽聽不行嗎?!腦部殘損的又不止我一個人——”
“它說葛聽聽太積極了,和它合不來。而你身上散發出食物的香氣,它很中意你的氣味。”
符行川擺擺手。
“而且小葛最近有事要忙。項江跑了,我總得再找個有‘鬼將’資質的新人帶。訓練很嚴格,她的時間恐怕不夠。小黃,還請你理解一下。”
這是要收葛聽聽當徒弟的意思了。
“你們故意的是吧——?!”
黃今真的想哭,但又想到戚辛可能的注視,他把眼淚強行咽到肚子裡。現在不同以往,他完全不缺錢。黃今從沒想過,被錢追著跑還能這麼痛苦。
符行川摸摸滿是胡茬的下巴:“我懂你的心情,現在‘彼岸’剛被發現,政策不明朗。將來換了新部長,說不定就能給你批。”
黃今翻起一雙死魚眼。
符行川的語氣又真誠了幾分:“真的,我乾不了幾年。最近我們從珊瑚礁公司查到了大量線索,等搞定沉沒會,我就提前退休。再說你們也知道。李念那家夥打算結婚隱退,他比你還著急……說起來,你和小丁處得咋樣了啊?”
黃今乾笑兩聲,拔腿離開現場。
符行川倒是提醒了他。含淚跑到一半,黃今撤了兩步,去街邊花店買了一大束花。
反正時間還早,識安更不會因為曠工開除他。
順道去醫院看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