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薇一直在追問保鏢那個更勁爆的傳言到底是什麼,直到太陽升起來,陽光將整個度假屋烤出像塊剛出爐的小餅乾的色澤都不肯放棄。
“我不能告訴你。”保鏢隻能無奈地不停重複這句回答,“我不敢告訴你。”
“彆開玩笑了,我從來沒聽你說過‘不敢’去做什麼。”伊薇不相信,“告訴我吧,求你了,告訴我吧!”
“你可以自己去問亞度尼斯。”保鏢說,“問他他的手賬本上到底記了些什麼東西。”
伊薇一時間竟有些心動。
但她好歹還沒有失去理智,說:“這個提議很有創意,可是當事人不太可能告訴我真相吧?亞度尼斯他——不像是願意多聊的人。”
每次谘詢都是她主動在說和自己有關的事情。
亞度尼斯從來沒有講過他自己。
他也不該講,不管怎麼說,他的費用都是按分鐘計算的,即使在本來就非常昂貴的心理谘詢領域裡,這也絕對是能排進前三的、世界頂尖的收費標準。
當然了,伊薇絲毫沒有覺得這些錢花得不值的意思。
就算她在真的見到亞度尼斯之前有這種想法,經過兩次會麵和幾近於掏心掏肺的吐露心聲之後,她也對亞度尼斯的昂貴的收費心悅誠服。
儘管很大程度上,她還是認為她在亞度尼斯麵前暢所欲言,有大半原因是因為亞度尼斯實在是太過於俊美。
伊薇沒從亞度尼斯身上感受到多少專業素養。這個男人無時無刻不在向外散發魔鬼般的誘惑力,然而除此以外,他完全空無一物。
省略掉那令人渾身燥熱的俊美之後,他還能給人留下些什麼印象?
“他會告訴你的,隻要你確實足夠堅持。”保鏢說,“他對每一個客戶都體貼入微,隻是不太會遵照他們自己的意願。”
“不遵照客戶自己的意願算是哪門子的體貼入微?!”
保鏢說:“相信我。他比你自己更清楚你到底想要什麼。”
*
“叮鈴鈴——”
喬什在鈴聲中驚醒過來。
他滿心不情願地從睡意中拔出了自己,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掙紮著從床上爬起來,將被子胡亂地卷到另一邊,然後坐在床沿上發呆。
床鋪和房間都已經好幾天沒有收拾過了,雲朵般輕軟的床單有點皺,昂貴的家具上胡亂地堆積著兩三團揉過的紙巾,純木地板上散落了幾包速食的包裝袋。
還不至於有多臟亂,這個房間距離臟亂還有很長一段距離,畢竟所有東西都乾乾淨淨的。
頂多隻能說房間的主人不是那麼的講究,不是那麼的愛收拾,可能稍有點懶惰。
陽光從厚厚的窗簾裡擠進房間,鋪滿了它所能到達的每一寸麵積,也照在喬什蒼白的臉上,讓他有些不適地抬手擋住了陽光,還往後縮了縮身體。
於是忽然之間,那種蕭條感前所未有地濃重了起來,甚至比臟亂的房間更讓人覺得難以忍受。
當喬什終於從床上站起身,踢開了地麵成堆的空酒瓶,無視從瓶口滴落在地板上的幾滴酒水在地麵上留下的亮晶晶的痕跡,腳步有些不穩地走進了洗漱間時,那種頹喪似乎一掃而空。
他打開水龍頭,掬了一大捧冷水洗臉,對著鏡子修理胡子,然後艱難地梳理好頭頂上有些稀疏的頭發,嘗試著將它們打理得更體麵一些。
這花掉了喬什很長時間和大量的發油,好在成效還算得上讓他滿意。
他長長地舒了口氣,但這一口氣卻讓他感覺到了自己日益增長的小肚子,他一隻手撐在洗漱台上,一隻手探下去摸了摸,靜靜地感受著那塊肥肉沉甸甸墜下去的手感——他的臉印在鏡子裡。
講究的發型下,是一張蒼白,浮腫,黑眼圈濃重,眼球上帶著血絲的臉。
這張臉上沒有流露出半點表情,隻是木然地出著神,但手臂和肩膀卻有節奏地上下聳動起來,帶著喬什的整個身體都開始晃動,鏡子裡的他也在晃,晃得那麼厲害,鏡子中那張木然的臉上也漸漸地帶出了略微猙獰的神色。
直到所有動作都戛然而止。
喬什呆呆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像是這些天被律師保釋回家以來第一次認識到他究竟是誰:
喬什·格林伯格,好萊塢一流經紀人,最令人稱道的本事就是從不入流的群演中挖掘出真正的滄海遺珠坐擁香車豪宅,有數不儘的美女千方百計投懷送抱,在每一個派對每一場宴會上都絕不會被忽視的人物。
同時也是一個可悲的中年男人。肥胖,禿頂,智慧和體力都下降得厲害,早上起床後想要給自己擼一發,可沒弄上半分鐘就軟了。
不久前在試圖行凶犯案時被NYPD當場抓獲,一周後即將被提起公訴。
他沉沉地吐出一口長氣,看著鏡子,露出一個半哭不哭、半笑不笑的怪異表情。
*
第三次會麵或者說會診,伊薇打扮得相當低調。
她前兩次來的時候就已經很低調了,但再怎麼遮眼睛擋臉都會穿得妥妥當當,總體上還是會給人一種“就算沒有看到她的臉我也知道她肯定很漂亮”的感覺。
這次卻不同。
開門的那一瞬間,亞度尼斯險些沒認出來出現在他麵前的人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