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同文歎息道:“我們也希望她好好的,唉,我們都一把歲數了,就希望她過得好些,彆受了委屈,再說了,我這身子骨還可以,還不到叫她擔心的時候。”
董雨哽咽道:“還說,你腰本來就受過傷,還逞強。”
“媽你也要管好他,往後彆叫他喝酒太凶了……”
衛淵轉化了語氣,把董雨的話,傳遞給了兩位老人。
老人繼而回答,臉上神色或者感謝,或者驚愕衛淵竟然知道這些事情。
董雨則不斷地說著那些,早就想要對父母說,卻終究遲了的話。
衛淵轉達。
慢慢地衛淵有一種錯覺。
雖然是自己在開口說話,開口和兩位老人交談,但是自己本身卻隻不過是個旁觀者罷了,他坐在這裡,是個過客,安安靜靜地看著那邊許久未見的一家三口,女兒關心老人,因為老人的倔強有些抱怨似的,老人又不服老,讓孩子又有些著急氣惱。
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稍微往後靠坐在沙發上。
神色安靜,‘看著’這一幕。
掛在牆壁上的掛鐘響起當當當的聲音,這一場交談才停了下來。
已經是下午六點多了。
交談卻似乎還有些意猶未儘。
董同文夫婦都有些奇異的感覺,他們並不是那種會對第一次見麵的人這麼熱情的性格,但是今天不知為什麼,總有種想要多說些話的感覺,對眼前這個年輕人也沒有陌生感,就好像認識了很久很久的人一樣。
董同文站起身來,挽留道:
“這麼晚了,小衛你乾脆彆走了,今天在這裡吃頓便飯。”
衛淵笑道:“那行啊。”
“早就聽阿雨說過,叔叔阿姨的手藝可是一絕,蔥爆肉,油燜大蝦,還有手包的餃子,麻醬麵,這些我聽她說了很多次,饞了很久了,今天難得來一次,肯定得過過癮。”
董同文難得露出一絲微笑:“和阿雨一樣,貪吃。”
衛淵,或者說,董雨,和自己爸媽一起去買了菜。
衛淵幫忙打些下手。
董雨坐在沙發上,呆呆看著那邊忙碌的三個人。
最後擺滿了一桌子菜,三個人,卻有四副碗筷,董同文習慣性給油燜大蝦前麵多擺下一副碗筷,然後才愣了下,揉了揉眼眶,輕聲道:“習慣了,阿雨最喜歡吃這個菜……”
“把這碗筷撤了吧。”
衛淵搖了搖頭,笑道:“放著也好。”
“嗯。”
三人落座,董雨也坐在那一副碗筷前麵。
一頓飯,邊吃邊聊,和過去每一個尋常日子一樣。
吃完之後,衛淵起身告辭,隻是笑著把每一種菜都打包了一份,董家夫婦把他送到門口,然後才去收拾桌上的碗筷,董雨站在門口,用力擦乾眼淚,回身朝著自己父母露出燦爛笑臉,揮了揮手:
“爸,媽,我走了啊。”
董家夫婦沒有反應,仍舊是在收拾東西,輕聲交談。
肉體凡胎,除非被糾纏上神,否則見不得鬼物,聽不得鬼聲。
董雨眼眶泛紅,轉身離去。
屋子裡收拾碗筷的董母抬了抬頭,看向門口:
“老董,你剛剛,聽到女兒的聲音了嗎?”
董同文動作頓了頓,然後道:
“可能又是幻聽吧。”
“我們也都老了。”
衛淵倚靠著防盜門,看著出現在旁邊,身上怨氣執念幾乎散儘的董雨,抬手以驅鬼之術將她的魂魄收攝,看了一眼董家,提起放在旁邊的黑傘,轉身邁步離去,手中黑傘輕輕點在台階上。
肉體凡胎,見不得鬼物,聽不得鬼聲。
然,若是至愛……
…………………
衛淵買了一個大的保溫飯盒,把吃的放進去。
然後坐了最後一班高鐵,回到了泉市的博物館,然後把這些尚且溫熱的飯菜一一裝盤,放在桌上,蘸血為符咒,手做三山指,輕聲道:“冷冷甘露食,法味食無量,騫和流七珍,冥冥何所礙,受此法飲食,升天登紫微,福德高巍巍,供食令清淨……”
道門甘露法食咒。
鬼物靈體,隻能吃加持過的法食。
衛淵坐下。
而怨氣幾乎散去的董雨坐在他前麵,形貌宛然,像是生前那樣。
她連吃了好幾個油燜大蝦,又吃了些其他菜,揉了揉眼,輕聲笑道:
“果然還是油這麼重,江南道再找不到這樣的菜了,餃子是豬肉芹菜的,也好……”
“館主,我們家的飯菜,其實挺一般的對吧?”
“可是,對我來說,沒有比這些更好吃的了……”
“這麻醬麵,最最關鍵的就是那麻醬了,然後就是花椒油,好花椒炸完以後,撈出來還要放一把蝦米,放上醬油,調一大碗,煮好的麵條裡麵一放,再加點黃瓜絲,花生碎,稍微一拌,真的很好聽……”
衛淵聽著她說話,然後端起茶杯,微微仰脖喝茶。
女子的聲音越發縹緲,終於不可聽見。
輕輕一聲響動,筷子墜在桌上。
衛淵慢慢把茶盞放下。
對麵已經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