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來,先是拂過麵頰,繼而浸潤肩肘,最終呼嘯湧動,高速奔走的狂風壓縮氣流,化作了純白色的激浪,衛淵坐在山上唯一的無風之地,看著周遭風暴奔騰。
籠罩整個鬼域山範圍的風場在耳邊留下了尖銳的鳴嘯。
若是從山下看去,就像是山上套了一層純白的氣流,亦或像是一大團雲氣從天而墜,將這山的山腰到山頂部分全部都籠罩住,並且還在以似慢實快的速度碾壓攪動。
一隻隻妖鬼駭然吼叫,掙紮逃命,卻被這極高速旋轉的狂風卷起,樹木連根拔起,屋舍從上而下被風壓碾碎,然後連著地基一同被卷起,尖銳鋒利的碎片卷入氣流當中,撕扯出刺耳的尖嘯。
妖鬼若無實體,則被暴風清氣震散,若有實體,則被高速流轉的尖銳碎片切割,碎裂的肉體,崩潰的魂魄,伴隨著這荒唐宴席之上的一切,都被風暴卷入其中,最終碾碎成了齏粉。
狂風和雲霧碰撞,發出仿佛雷霆一般低沉的震聲。
竟真偶有雷霆劈落,重重轟擊在這鬼域之上。
雷火奔走,邪佞汙濁之氣,登時崩碎。
衛淵看著這浩瀚壯闊的一幕而怔怔失神,無言以對。
他不再費力掙紮坐起,而是靠著唯一剩下的廢墟,將劍倒插在地,看著這以一人之力匹敵天災的場麵,這就是古代被稱之為神靈的力量,最頂尖修士的風采。
旁邊恰好還有未開封的酒壇。
索性橫劍膝前,拍開封泥,仰脖飲一口酒,見天地浩瀚,道一聲:
“好!”
天女招來的狂風將這漫山遍野的妖鬼都席卷進去,這些連衛淵都攔之不住的妖鬼哪裡能夠和天地偉力匹敵,登時被卷入,絞殺得魂飛魄散,隻是那汲取洛江水煞百餘年的鬼王,仍舊還在死死相抗。
煞氣包裹周身,勉強不曾被卷入風暴當中。
但是顯然外界洛江已經被改道,反弓煞不複存在,這些煞氣用一點少一點,鬼王咬牙怒吼,苦苦支撐,卻也終究逃不掉一個死字,最後一點煞氣崩潰,鬼王腳步一個踉蹌,身已飛起,口中兀自不甘怒吼道:
“不,不對,你是我的!!”
話音未落,已被卷入暴風。
原本順勢旋轉的風暴陡然逆向撕扯。
鬼王發出一聲淒厲慘叫,直接崩潰消失,同歸塵土。
而在這個時候,那風暴方才徐徐散去,眼見著這先前還鬼影綽綽,森然如獄的山上,此刻已是一片狼藉,樹木被連根拔起,屋舍變作廢墟,遠處隱隱見到被甩出的汙血,可衛淵卻覺得,這山雖然變得不似先前那麼熱鬨,反倒是讓人舒坦了許多。
身穿白衣飄帶的天女乘著最後一縷清風落下。
麵色蒼白,顯然剛剛那極具衝擊力的一幕,對於眼下的天女也不容易。
終於結束了。
衛淵勉力站起身來,道:“有勞姑娘。”
天女麵色泛白,點了點頭,又道:“小心,它還有最後一點殘留。”
衛淵心下訝然。
都這樣了,那鬼物竟然還沒死?
天女還未開口解釋,山下就傳來一陣癲狂猙獰的怒吼嘶咆:
“不,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衛淵瞳孔收縮,往下看去。
在這幾乎已被徹底蕩平的鬼域之中,一人掙紮而出。
不,那幾乎已經不能算是人。
……………………
怪力亂神圖卷之中,主體隻有那青年,天女。
是青年由少年變得白發蒼蒼,最終死去化枯骨,而天女容顏不變。
衛淵本來是這樣認為的。
但是當看到出現的那東西之後,才突然驚覺,畫卷當中還有第三個主體,隻是自己一直沒有注意。
轟隆隆的聲響當中,一座幾乎徹底腐爛腐朽的客棧拔地而起。
客棧上附著著粘稠如同粗大血管的黑色物體,異樣地跳動著,這些造物在客棧門口的部分彙聚成了畫卷上青年的模樣,他的背部和這客棧容納在一起,像是血肉長在了牆壁上,看上去扭曲而可怖,而青年的麵容不斷變化,時而是最初的少年,時而是人麵白骨,時而又是頭生牛角的妖魔。
就好像他一生的不甘和怨念都凝聚在了這裡。
不斷怒吼咆哮,有少年的音色,也有妖魔的低吼。
衛淵注視著那前所未見的妖魔,畢竟已經不再是一開始的吳下阿蒙,看得出一些根底,這狀態像是地縛靈,但是他還沒有見到過這種和被束縛之地融為一體的妖魔,而這個時候,衛淵也終於明白了先前隱藏的問題。
當初的青年不過隻是凡人,哪怕心中滋生妖魔,可被臥虎斬殺之後也必死。而就算苟活,最初的故事也已經是晉朝年間,距今一千七百餘年,早該魂飛魄散。
眼下見到這客棧才想得清楚。
原來如此。
衛淵也不知心中感想該要如何形容,隻是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