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淵不知道自己究竟失神了多久。
在古代的工匠淵閉上眼睛的時候,還在青丘國的現代人衛淵眼神裡恢複神采,那個古樸的陶器仍舊還穩穩地放在桌子上,反射著窗外流進來的陽光,紋路細膩依舊,卻多出一絲熟悉的感覺。
那漫長的記憶被潛藏起來,就像是之前回憶小時候那樣模模糊糊。
隻是大約還記得些重要的事情,而大部分的事情和細節都已經像是被風化的岩石一樣,沒有了任何的痕跡。
白發的女子微笑道:“記起來了嗎?”
衛淵抬起頭,看到她臉上的皺紋,看到那銀白色的長發,慢慢才將她和記憶之中巫女聯係起來,下意識地起身,頓了頓,然後停下了按照記憶的方式行禮的動作,緩緩答道:“巫女嬌……前輩。”
女嬌滿意地點頭。
衛淵重新坐下,一時間有些不知該如何去繼續開口。
女嬌帶著一絲感慨道:“當年強盛至極的塗山氏族,流傳到現在還算是活著的,也就你和我了,沒有想到,當年那一株昆侖不死花,雖然沒能讓你活下來,但是卻讓你的魂魄沒有消散在天地間。”
“畢竟連防風氏那樣可以被稱為天神苗裔的人,死後魂魄也會消散。”
衛淵想到了記憶中的玨。
當時的她還隻是個小不點丫頭,有沒有桌子高都兩說。
想想現在的她,衛淵心裡有點古怪,又想到一事,道:“您是怎麼認出我的?玨她都沒能認出我和淵的關係……”
女嬌坦然道:“她才見過你三次,而且她那個時候還太年幼了。”
“你是她交流的第一個人類。”
“她心思單純,不想你死,才會盜取不死花,但是時間過去太漫長了,她恐怕早已經不記得那個人類工匠的樣子,不記得你的真靈,隻是第一次接觸到死亡,還有當初得到名字的欣喜,一直都還記得吧。”
“至於我,你畢竟曾經是塗山氏的子民,而我是塗山那一代的巫女。”
衛淵點了點頭,神色有些恍惚和複雜。
女嬌微笑道:“怎麼了,看你的神態似乎還有些彆扭,隻靠著這陶器上的氣息,不可能影響到你本身,但是知道自己過去的經曆,你不應該覺得自傲嗎?那畢竟也算是一場波瀾壯闊的故事。”
衛淵眯著眼睛,輕聲回答道:“我有什麼值得自傲的嗎?”
“波瀾壯闊的並不是淵,而是那個時代而已。”
“如果將時代變一變,那淵隻不過是做了一輩子的工匠,在有人來求婚的時候,按照當時的規矩阻攔了一下,然後和部族的居民一起攻擊發瘋的野獸,最後將部族首領所說的隻言片語記錄下來,在六十多歲的時候死去,很普通乏味的一生。”
“之所以您認為我應當自豪些,不過是因為那個時代是人神共存的年間,而我曾經阻攔的人叫做禹,攻擊的野獸曾經是淮水水係的水神,而我為禹記錄的文字流傳到了後世。”
“所以您真正的意思其實是在說,值得被銘記的是禹的一生,而非工匠淵的過去。”
“作為他的妻子,您還是和當年一樣啊。”
衛淵的聲音頓了頓,斟酌言語,最後道:“一樣地狡猾。”
女嬌露出笑容,嘴角笑意狡黠:
“但你也是那個時代的一部分,所以波瀾壯闊之中自然也有屬於你的部分,現代人間的唯物史觀似乎是這樣講的。”
唯物史觀?
不,這一點都不神魔。
衛淵無言許久,最後隻是道:
“總之,今日多謝前輩。”
對於他的稱呼,女嬌並沒有什麼意外,隻是含笑應下,然後取出了一個盒子遞給他,道:“這裡麵是給天師府的密函,那個邪道的身份已經辨明,相對於和世界隔絕許久的青丘國,天師府知道的東西更多。”
“那些人所修行的法門是從一門正法典籍當中所轉化而來的,剔除了原本的真修部分,選擇了急功近利的修行方法,以至於表現出來近乎於魔道,而那門典籍的名氣很大,你應該也聽說過。”
“《太平要術》。”
………………
衛淵走出了女嬌的院落。
整個人仍舊還有些恍惚和失神,院落外天女玨正在安靜等待著,衛淵看過去,注意到她和當年相比就仿佛是普通人成長了十幾年,看上去不再年幼,不過也不算是變化太多,能夠看得出原本的輪廓。
隻是原本的黑發更長,原本年幼時,臉頰有點略微的嬰兒肥也消失不見,衛淵旋即想到,似乎還不能用嬰兒肥來形容,畢竟那個時候的玨可能已經有幾百歲的壽命了。
可能自己這一輩子蒼老死去的時候,她看上去還是和現在沒有差彆吧。
少女聽到聲響,回過頭來。
衛淵恍惚間仿佛看到過去那個蹲在陶器前麵的小家夥。
那雙眼睛幾乎沒有太多的變化。
天女道:“淵你出來了。”
衛淵點了點頭,沉默了下,突然道:“玨,你喜歡你的名字嗎?”
少女訝異,然後點頭答道:“當然。”
“這是我還很小的時候,一個塗山部的工匠給我取的名字,他是我第一個人類的朋友。”
“雖然已經過去很久,但是我還能隱約記得他給我講過陶器的故事,他說陶器應該用來燒水或者做飯,但是昆侖山上的大家都不用飲食,我隻好在他給的陶器裡麵放一些摘下來的花。”
衛淵自然地回答道:“沒關係,陶器本來就是用來使用的。”
“用來裝花和燒水都是運用,並沒有什麼不同。”
“你喜歡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