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呢喃道:“……破眼前佛易,破心中佛,何其困難。”
他勉強微笑,神色卻仍舊莊嚴,仿佛還端著架子,道:
“居士好佛性啊。”
衛淵坦然道:“隻是知道這句話,卻不懂,照本宣科罷了。”
“道友是……”
老邁僧人回答道:“不過是殘缺真靈,勉強寄居在這佛像上,卻被那位施主帶回家中……咳咳,本來想要除魔,但是貧僧這樣,什麼也做不了,隻能誦經念佛,拖延時間罷了,還好居士到來,能夠救這一家的性命。”
說的輕鬆,但是一點真靈,抵抗天地大勢停留,半月時間不停地念誦佛經,絕對不是簡單的事情。
那老僧想要再說,卻突然麵色痛苦,胸口傷勢越發地厲害,不斷流出鮮血,他的魂魄真靈劇烈咳嗽著,勉強環顧周圍,雙手合十,臉帶期盼輕聲問道:“敢問,居士可曾見過一名年輕僧人魂魄,大概有二十多歲,圓臉,看起來有些直愣。”
衛淵知道他說的是和他一同失蹤的那位僧人,沉默著搖了搖頭。
老僧張了張口,臉上恍惚,而後慘然點頭:“原來如此。”
“天地如同磨盤,真靈粉碎,本來就沒有辦法在地上久留。”
“看來慧性是回西天極樂世界了啊……”
他說話的時候,神色算是寧靜,魂體真靈卻不斷顫抖模糊,顯然心中悲苦至極,許久才穩住,旋即眼底浮現懇求,開口道:
“居士慈悲,能否幫貧僧帶個口信?”
衛淵道:“……請講。”
一點真靈支撐半月的老僧手掌上浮現一點流光,朝著衛淵送去,道:
“貧僧魂魄被碎,本該早早死去,隻是有一事必須傳遞出去,這才苟活。”
衛淵手掌觸碰流光,眼前浮現一道畫麵,那是身穿道袍的青年,神色冷峻,雙瞳呈現出淺黃色,口中說了幾句話,皆是對於佛門的不屑一顧,抬手直接洞穿一名僧人心口,繼而奪取了舍利子,最後將老僧殺死,霸道睥睨。
這是殘留真靈留下的執念,那奪取舍利子的青年模樣無比清晰。
連氣質都無比真切。
老僧咳嗽著道:
“煩勞居士,將此獠真容告知我神州各大宗門,還有官家。”
他道:“此獠口中雖然念及神州,但是手段狠辣,極端唯我,乃是大妖,不是善類,他口中的神州,恐怕是群妖做主,必不可讓他成長起來,否則,我神州生靈必然受其危害。”
“到時候恐怕有成千上萬無辜者喪生,不可,不可。”
心口不斷流血的老僧顫抖拜伏下去,哽咽道:
“煩請諸位,斬殺妖魔。”
“降妖除魔,庇護蒼生……”
衛淵沉默下,道:“定然,帶到。”
聽到衛淵答應,老僧吐出一口氣,神色終於放鬆下來。
一動不動。
衛淵伸手要將這僧人攙扶起來,但是觸碰的時候,老僧身軀寸寸破碎,心念一散,這苦苦支撐半月的真靈再無法維持,徹底魂飛魄散,衛淵沉默許久,單手豎立身前,輕聲道:“阿彌陀佛。”
“大師走好。”
…………………
而此刻,圍繞著衛淵的眾多邪靈皆歡欣鼓舞。
似乎是因為這新的獵物是修行者的緣故,新晉誕生的邪靈極強大。
衛淵回到了自己的肉身當中。
睜開雙目,感覺到心中雜念湧動,而那汲取他負麵情緒的邪靈正在快速成長。
這一麵古鏡波光粼粼,似乎要映照出他最黑暗的東西。
而在衛淵真靈回到肉身的時候,受到這氣息影響,眼前恍惚,再度出現了讓他絕對不願意回憶的一幕,喊殺聲震天,他看到了精銳無比的漢軍衝殺入了城池,看到一位位熟悉的麵容消失。
看到大漢名將皇甫嵩。
最後看到如火飄搖的黃巾。
無邊絕望,無邊的不甘,是哪怕如此都要強撐著活下去的痛苦。
衛淵雙目有一刹那的失神,旋即立刻恢複清明。
常清常靜,應常清靜。
而鏡子裡正在成型的衛淵邪靈突然凝滯,剛剛所見的那浩瀚壯闊,殘酷絕望的一幕,即便是邪靈,心底都顫了下——這是眼前青年心底最憤恨無力,也是心裡最黑暗的東西,清晰地傳遞給它。
這是他親自的經曆。
但是,但是……
怎麼可能。
無論如何,這都是絕對黑暗負麵的情緒,邪靈感覺到自身迅速成長。
成長到它幾乎要被撐爆的程度。
它臉上浮現出恐懼痛苦之色,而因為它變強得到裨益的其他邪靈卻沒有注意,隻是越發欣喜,衛淵知道了這邪靈的狀態,吐出一口氣。
汲取人心的遺憾痛苦,而後變強……
這毫無疑問這存在極限。
而現在已經快要抵達極限。
衛淵不再反抗,順著古鏡的影響主動開始回憶。
三國時的無力和憤怒,獨自一人而活的茫然。
和祖龍共享大願,而後清晰地知道祖龍崩殂。
無數負麵情緒湧動,被邪靈汲取。
邪靈已經痛苦到極致。
它看向前方,突地看到了神色平靜的衛淵,和那雙幽深雙瞳對視著。
衛淵思緒微動,複又出現了太古之年,水流肆虐大地,異獸飛騰山海,人神共居時代的浩瀚和無力,主動將這情緒傳遞過去。
這一次,邪靈麵容徹底凝滯。
而後,汲取黑暗為生的邪靈突然無比淒慘地尖叫一聲。
直接消散。
外界的兩個邪靈麵容凝滯,鏡中的母子也怔住,不敢置信,他們看到那穿黑衣的年輕博物館館主似乎隻是端詳了一會兒這妖異的古鏡,然後就將鏡子放下,然後語氣平靜,道:
“鏡子不錯。”
“可惜質量有點差,沒有資格進我的博物館。”
鏡子放在桌上。
哢嚓哢嚓……
至少五百年以上曆史的古鏡上,浮現出一道道猙獰裂縫。
鏡中鏡外一片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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