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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淵再一次回到了山海界。
這一次他先去了朝歌城,在朝歌城老太師那裡拿到了自己之前就想好的東西,武昱和飛禦這一段時間也在外麵幫忙搜集,最後衛淵把那一個相當大的口袋塞到了袖口裡麵。
然後騎著駁獸,趁著夜色,趕赴鐘山。
之前衛淵和燭九陰商談的時候,駁獸也是在的,所以當駁龍聽說衛淵要再一次去鐘山的時候,心底裡不由自主地出現一絲絲不安的感覺,最後伴隨著鐘山越來越靠近,這一種感覺就越來越濃鬱。
它抬了抬頭,道:“山神大人,有件事情,小龍想問一下你。”
“您這一次還是要去見燭九陰尊神嗎?”
“是啊。”
“……您還要給祂做菜?”
“當然。”
駁龍更加小心翼翼道:
“那您這次是因為,殺了鼓神的原因?”
衛淵看了它一眼:“很聰明啊。”
駁龍渾身的毛都要炸開,它一下頓在虛空,死活不肯再繼續往前走,聲音似乎都要慘叫出來,哭喪著臉道:“我的神啊,您殺了人家兒子,還要去給人做飯?!”
“這這這……咱回去吧。”
“回去吧!”
“你們那兒,難道說彆人死了兒子還要去吃飯的習俗嗎?”
衛淵一本正經,點頭道:“有啊。”
“哈?!”
駁龍的聲音直接堵到了嗓子眼。
衛淵伸出手拍了拍駁龍,道:“往前走吧,保你無事。”
少年道人倒騎著駁龍,玩笑般自顧自唱道:
“人一躺,布一蓋,全村老小等上菜。”
“走的走,抬的抬,後麵跟著一片白。”
這時候山海界正是夜裡,天地間駁龍踏空而行,隻覺得那衛淵口裡不怎麼成曲調的歌謠莫名透著一股陰森森的感覺,不知怎麼得鱗甲都有些發冷,直到最後一句拍手自笑,道:“從此人間不再來。”
雖然還是很樸實,卻又多了一縷灑脫感覺。
也不知道是文字如此,還是因為唱誦這最後一句的人。
駁龍速度很快,衛淵已經能夠看到黑夜中的鐘山,說他不擔心燭九陰的反應,那是騙人的,但是這件事情終究是燭九陰自己要求衛淵做的,以燭九陰的性格,倒也不至於遷怒他。
衛淵落下,駁龍腿腳有些發軟。
腦海中念頭紛紛浮現出來。
總覺得這衛淵打算要把它當做備用祭品送給燭九陰。
顫巍巍地開口道:“還要去找點獵物來嗎?”
衛淵搖了搖頭,道:“這次就不用了。”
他看著前方深夜當中的鐘山,沉思了下,並指叩擊虛空,道:
“燭九陰,我來此赴約了……”
……………………
伴隨著法術神通的波動逐漸散去,鐘山周圍似乎湧動起一股漣漪,將整座鐘山所屬的天地都封鎖起來,而當衛淵從這一種顯然是封印神通的波動上收回視線的時候,燭九陰已經出現在衛淵眼前。
祂仍舊穿著墨色的常服,滾邊赤紅,渾身如同籠罩於一層霧氣中。
讓人看不真切。
但是就算是看不真切,衛淵仍舊感覺到兩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臉上。
燭九陰緩緩道:“你,將鼓的真靈帶來了麼……”
衛淵點了點頭,道:“幸不辱命。”
抬手,從袖口中取出了鼓的真靈,在取出來的時候,真靈就亮起一層淡淡的光芒,脫離了衛淵的手掌,飛向燭九陰,最後燭九陰看著這一團流光當中的真靈,沉默了下,嗓音平淡道:
“可以。”
“你已經完成了你的部分,而我會履行我的職責,幫助你煉化帝池。”
衛淵看到燭九陰氣質沉鬱,和往日淡然不同,知道哪怕是神靈,在看到自己獨子真靈的時候,心中也會難免悵然,想到鳳祀羽的回答,衛淵收斂臉上神色,看上去寬和莊嚴,指了指石桌,道:“難得見到燭九陰你。”
“在去帝池之前,要吃點東西嗎?”
駁龍驚地幾乎要嚎出來。
您老人家非得要這個時候提這樣的話題麼?
燭九陰並沒有動怒或者不喜,雙目穿破迷霧注視著衛淵,緩緩道:“我方才遠遠聽到你說,人間的人類死去之後,會有宴席,難道說人族壽命短暫,所以反倒不將生死放在心上了嗎?”
“於爾等看來,生與死,又代表著什麼?”
衛淵訝然,旋即從這樣的詢問裡感覺到了燭九陰隱含的感情。
生死這樣的大問題,與其說是詢問衛淵,不如說這位神靈隻是在自我叩問,即便燭九陰再如何平和淡然,祂仍舊是神,並不覺得這樣的問題能夠從人那裡得到答案。
放到平時,這樣的問題祂根本不會開口,是獨子鼓的死去,給祂的內心帶來了巨大的衝擊,哪怕是蒼古的歲月裡支撐九幽的天神,偶爾也會有情緒的波動,和那一瞬間的茫然。
哪怕微不可查。
衛淵調整了下坐姿,讓駁龍去尋找獵物。
而後自己則是拂袖讓那些糧食被逆轉的流風磨碎成粉末,這一次他準備做一些麵點之類的食物,在等待著駁獸回來的時候,衛淵擦乾了手,想了想,道:“你這個問題很大,甚至於不一定會有真正正確的答案。”
“不過,我想到了一個故事,你可以姑且聽一下。”
他像是個講故事的人,聲音頓了頓,道:
“有這樣的一個人,他和他的妻子恩愛一生,可是他的妻子先他一步去世了,而他的朋友來看望他的時候,卻發現,這個人隻是坐在地上,鼓盆而歌,也就是一邊敲擊瓦盆當樂器,甚至於高聲大唱的意思。”
燭九陰問道:“此人和他的妻子關係不好?”
衛淵搖了搖頭,道:“不,很好,兩人白頭偕老,嗯,我的意思是,他們一起慢慢變老,到頭發都全白了。”
燭九陰皺了皺眉,緩聲道:“此人薄情寡義?”
衛淵還是搖頭,道:“不,他可以說是重情重義的人。”
燭九陰沉思許久,不得其解,道:“這是為何?”
“我等雖然長生不死,但是也曾經看到過人類像是草木一樣死去的樣子,他們的親人都極為悲痛,這個人他為什麼會是這樣的反應?”
這和燭九陰看到的人類,甚至於部分神靈的反應都不同。
一些山神也會有死去的時候,同樣倉惶至極。
衛淵盤坐著,雙眸看向燭九陰,回答道:“因為他說,在天地之間,在過去,他的妻子原本就不曾誕生,既沒有形體,也沒有誕生氣息,隻是天地間蒼茫一縷氣息,機緣巧合變化之下有了氣息。”
“氣息變化有了形體,孕育了十月有了生命,而後再度死去。”
“這和春夏秋冬四時節律是一樣的,悲傷痛哭,又有何益?”
衛淵聲音微頓,看著燭九陰恍惚似乎有所察覺的時候,微趨身向前,道:“人如此,神亦然。”
他道:“天地初生的時候,有神靈嗎?”
“並沒有。”
“神靈最初也隻是一團氣息,變化而誕生形體,有了形體而有了生命,而生命最終也將變化重歸於死亡,一切如同四時輪轉,是天地自然的規律和大道,生靈萬物,無不包括其中,悲傷和痛苦並不能改變這一過程。”
燭九陰眸子微動。
心中隱隱有震動之感。
在衛淵描述下,仿佛看到了一名落拓男子,鼓盆而歌,口中說出當時幾乎無人理解的話,但是卻將天下萬物,甚至於神靈的生死都隱隱囊括其中,燭九陰隱隱不信,緩緩道:“他真的隻是人類……?”
衛淵點了點頭,道:“他叫做莊周。”
“是一個人,隻活了八十多歲,燭九陰覺得他的生死觀如何?”
燭九陰按捺住心潮起伏,嗓音古井無波,漠然道:
“隻是因為不涉及到自己罷了。”
“生死這種事情,看到彆人死去最多隻是心中感慨,不落到自己身上,誰也不知道死的可怖。”
衛淵拿起一根樹枝扒拉了下升起的火堆,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