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告訴我她家在哪裡,告訴我她最喜歡的就是院子裡的桃花樹,告訴我她喜歡吃的是炸醬麵,一定要把花生米炸到焦的,她是活生生的一個人啊,她,她就在這裡啊,你看,她就……”
韋元良結結巴巴地開口。
誇父沉默許久,古代的英雄伸出手按在這青年頭頂,覆蓋住他的眼睛,道:“她是人,但是,曾經是人。”
“她是人的影子,是曾經來到過這裡的人了留下的痕跡。”
“就像是人照鏡子留下了倒影。”
“隻是這裡是神代的秘境,這樣的倒影在神代陣法之下也是有著自由活動和思考的能力的,但是……倒影不可能離開鏡子,她也無法離開神代的陣法,現在陣法的力量逐漸消失,她也會回到幻境世界裡。”
“而你留在這裡,不出十年就會死。”
“你必須要離開……”
韋元良發現自己並不比剛剛因為要離開而哭出來的孩子好到哪裡去。
他努力地解釋著,這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對吧,她就在那裡。
但是卻沒有用。
他的嗓子沙啞,有些發緊了,但是也沒有用,最後他被誇父拉著往後走,突然沉默著,看著少女阿柳伴隨著秘境的關閉,而消失在視線之中,他突然爆發,像是隻瀕臨末路的野獸一樣想要衝過去。
最後被誇父拉了回去。
他似有不忍,最後仍是沉聲地道:
“……你是人。”
………………………
桃花源的秘境關閉了。
但是八百裡桃花源,誇父隻是負責看守石碑,而不負責這一座秘境,又因為神代陣法的存在,沒有辦法以道門的符籙和陣法封禁,也就隻好用笨辦法拉起防線。
裡麵遭遇幻境的人,一共一千餘名。
曆時三十一天,龍虎山弟子上上下下忙了許久,將他們身上殘留的桃花源陣法煞氣抹去了,以便他們能夠投入到正常的生活當中。
但是並沒有用。
很多本已經被治療,痊愈的人,冒著被捉的風險。
偷偷地闖過封鎖關卡,衝入了這一座神代的秘境之中。
龍虎山不得不選擇派遣弟子時常進入巡查,才能夠解決這個事情,而最後,當龍虎山的修士們發現,哪怕是自小修行的道門弟子,都會被席卷入其中的時候,對這件事情更為看重。
吸入桃花煞的弟子,道心幾乎會被徹底摧毀。
無法對抗人世間的苦難。
所以將人帶出的工作,由機器和傀儡負責。
而韋元良在回到人間後,發現自己並不是在夢中的天才,隻是個普通人,發現自己無法克服生活重重苦難,麵對的大多隻是困倦,疲憊,也會有和父母的爭吵,不知道是否是因為桃花源的存在。
他發現自己越發地無法容忍自己的平庸,也難以忍受生活的乏味。
在這個充斥著無數人的世界裡,自己是無比的平凡。
妒忌,厭惡自己,絕望……
人間越是痛苦,也越發地讓他懷念當年的桃花源,也或許正是經曆過桃花源夢境那樣的美好,才越發覺得人間的痛苦,也越發地懷念當年的少女阿柳。
終於有一天,他再一次地來到了桃花源。
靠著一點點小有成就的身法和劍術混了進去,過去了不長不短的時間,原本寂滅的桃花,已經重新恢複了,他展開雙臂,帶著微笑,擁抱向了茂盛的桃花,在桃花盛開的時候,他再一次地看到了自己的那個夢。
隱居世外的門派,還有夢中的少女。
這裡,才是真實啊……
“滴滴滴……”
“發現桃花煞患者……”
機器的聲音傳來,而在它的前方,是被無數的桃花所溫柔捆縛著的青年,蒼白的臉色浮現出滿足的微笑,隻是很奇怪,在這個機器打算執行救援的時候,桃花卻突然打開,本該進入幻境當中沉淪的年輕突然踉蹌著摔倒在地。
韋元良跪在地上,劇烈咳嗽著。
咳嗽得眼淚都流出來。
他是第一個主動掙脫了深度幻境乾擾的人。
但是沒有人知道理由——
他被少女推了出來。
眼前仿佛還閃爍著那少女驚喜之後的憤怒,看著她伸出手把自己推出了幻境,韋元良承受不住經脈中暴走的煞氣,昏厥過去。
在醫院蘇醒過來的韋元良,看著自己的父母,隻是默默流淚,而他在痊愈之後,以散心的理由去了阿柳曾經和他說過的家鄉,那是一間很老很老的院子了,桃樹長得很高,已經伸出了樹枝,甚至於是長到了牆壁的外麵。
韋元良在門外呆呆站著看了很久。
吱呀聲中。
木門被從裡麵打開了。
一個身材隻到韋元良肩膀的,穿著棉布長裙的老婆婆慢慢地走出來,她戴著老花鏡,似乎是沒有想到,外麵還有人,被嚇了一跳,有些好奇地看著韋元良,“小夥子,你找誰啊……”
韋元良手掌顫動,“我,我隻是來這裡散心。”
他不知道該怎麼說,脫口而出道:
“你家院子裡的桃樹,長得真好。”
老太太愣了下,和藹笑著道:“是啊。”
“自從我十六歲有一次迷路了以後,回來就變得很會種桃樹了。”
“小夥子,你是來找人的嗎?”
韋元良結結巴巴:“不,不是,我隻是,隨便看看。”
老人溫和道:“這樣啊。”
她看著這個奇怪的青年,溫和笑著道:“要進來轉轉嗎?”
“也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你啊,很麵善。”
這個時候,距離他踏入秘境已經過去了很久,約莫是春夏,韋元良幫著收拾了一整個院子的桃樹,吃了一碗炸醬麵,老人戴著眼鏡,笑嗬嗬道:“來,不嫌棄的話,試試看吧……”
“嗬,我家習慣做炸醬麵的時候,把花生炸得焦點。”
“也不知道你習不習慣。”
韋元良手掌顫抖,最後卻隻是埋著頭,大口大口地吃麵。
在告辭之後,他走出門去,鄰居家的人恰巧回家,問那和藹可親的老太太道:
“唉?柳婆婆,那誰啊?你家親戚?”
“不知道啊……”
老太太回答道:“是個很好心腸的陌生小哥。”
韋元良背對著她,大步往前,痛痛快快地流了一次眼淚。
那是人在桃花源留下的影子。
誇父這樣說。
之後的韋元良,就像是換了一個人,認認真真地學習劍術和功法,認認真真地生活,隻是始終不曾談婚論嫁,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甚至於在那個時代,這也不是什麼問題,為人善良,劍術高超,是個很好的鄰居。
隻是在很久很久之後的有一天裡,他的鄰居突然發現,隔壁的老人消失不見了,連忙報警。
等到打開門以後,卻發現桌子擦拭地乾乾淨淨。
垃圾也已經倒了。
這是被記錄於遙遠未來,某個博物館的,一個並沒有人在意的,普通人的故事。
虛幻或者真實,對於人來說,究竟什麼才是‘真’?
虛幻是否一無可取。
真實是否絕對正確?
每個人有不同的答案。
隻是,
或許是六十年後,或許是七十年後。
白發蒼蒼的韋元良站在了桃花源裡。
他踏入了桃花的幻境裡麵,那裡麵的幻境和當年一模一樣,有著小橋流水,是隱世的門派,背對著他的少女怔了下,轉過頭來,看到了白發蒼蒼的老邁劍客,韋元良抬起劍斬斷桃花,落英繽紛,忽而化作了年少時候的模樣,咧嘴笑道:
“我來找你了……”
“阿柳。”
ps:今日第三更………四千六百字。
真實和虛幻,又要如何選擇……普通人的選擇更在乎一點,原本是打算要寫到韋元良陷入幻覺裡,可是覺得那樣不大好,就多寫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