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多年前,正是神州黯淡混亂的時候,那個時候的大地之上遍地狼煙,妖魔也趁勢出現,道門弟子和佛門弟子都下山行走,多有犧牲,也不知道多少的流派斷了傳承。
而那一天,當代的龍虎山天師張殿明在路過一個小村子的時候。
撿到了一個孩子。
天師拔劍斬殺了妖物和在此地的倭寇,想著至少要為村民們入土為安,卻聽到了古怪的動靜,循著聲音抵達的時候,看到的那一幕,哪怕是隨行的道門弟子都下意識拔出劍。
“這,這是……”
“倭寇當中的精銳陰陽師和上忍?”
兩個倭寇倒在地上,一個隻是三五歲的孩子在那裡,嘴角帶著鮮血,看上去,是這個孩子用自己的牙齒咬碎了倭寇的咽喉,弟子們拔劍,不得不警惕,亂世之中,必有妖魔,被害者因為怨氣所化的鬼物不在少數。
不少佛道弟子都吃了大苦頭,喪命的也不在少數。
而且,那孩子明明年歲尚小,雙目冰冷漠然,簡直不是人類。
實乃是妖孽。
唯獨天師仔細辨認之後,緩緩將劍收歸於鞘中,一步步走過去,然後伸出手去握向那孩子,隻是三五歲的孩子眼底滿是如同野獸般的警惕,天師嗓音溫和:“不要怕,乖……”
那孩子似乎是放鬆了警惕。
但是在下一刻,卻如猛獸般撲上去,狠狠地咬在了天師的手臂上,鮮血一下流出,天師抱住那孩子,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在後脖處一按,旋即卻突然放聲大笑起來,跪在地上,哽咽大哭:“是人,活著的人。”
“是人啊!”
“至少救回來了一個!”
被抱著的孩子死死咬著手臂,完全不知道這個人類為什麼會又哭又笑,仿佛瘋子一樣,而這一個存在最終隻是幸存了這一個孩子,天師懷抱著他,最終還是把他帶回來了龍虎山。
隻是這孩子仿佛根本就不是人。
其他孩子經曆了戰火之後,會變得更加懂事,而他卻仍舊桀驁不遜,以及,帶著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漠然,常常惹出各種各樣的事情,亦或者帶著不屑於和師兄弟交談的冷淡。
而且似乎時時控製不住自己的力量,將師兄弟們打傷。
又一次在道門大比的時候,以一柄木劍將許多他們彆派的人打傷,那時的天師帶著他下山,前去各家各派道歉行禮。
“張天師,請回吧。”
道門福地之前,看護者歎息道:“家祖說,天師府聲威果然厲害,弟子都是如此地桀驁不馴,我家小門小戶,參與不起。”那看護者看著年不過六歲歲,眼底漠然的俊美孩童,示意天師走到一側,小聲道:
“師祖還說了,您的這位弟子。”
“神性之威和獸性之厲皆是深重無比,唯獨人性淡薄。”
“恐怕並非是人啊,可能隻有修行太上無情之道,才可以馴服之。”
眉眼溫和,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起的天師神色鄭重下來,道:
“那是我的弟子。”
“望君,慎言。”
天師很好說話,但是一身道行也是被認為是百年來奇才的水準,那護法者略有些慌亂,天師轉身走過去的時候,那個被認為非人的孩子雙手背在後麵,一腳一腳踹著鬆樹。
堅硬的鬆木,高大十數米,被這個六歲的孩子一腳一腳踢得晃動不止,天師走過去的時候,他也不說話,悶著生氣,年輕溫和的天師掏出自己的錢袋子,看到乾癟的錢包,嘴角抽了抽,一咬牙,一狠心。
帶著這弟子下山吃了一頓打鹵麵。
隻是那孩子吃飯的時候還是不開心。
當代天師低下頭,故作豪邁道:
“走了,快點吃啊,今天吃完之後,山下有廟會呢,到時候去廟會上轉轉,再和師父去吃好吃的!”
他聲音頓了頓,咬牙一揮手:“給你吃糖葫蘆……”
聲音頓了頓,伸出兩根手指:
“兩根!”
孩子道:“我不是你的弟子,我又不是人。”
雖然他是人類的身體。
但是他的五感遠超人族,那些聲音都能聽得清。
在說這話的時候,認真思考著,墨色的眼中泛起了細碎的金光,隱隱有化作龍蛇豎瞳的趨勢。可就在這個時候,一擊手刀重重劈在了他的頭頂,孩子下意識縮了縮頭。
“放屁!”
天師張殿明故作大怒,伸出手把那孩子的頭發揉成一團,那孩子氣得厲害,又要作勢咬他,最後卻被青年天師直接抱起來,孩子氣惱和自己的老師爭鬥,可是無論他跟腳如何,眼前的是號稱百年內道門第一天才的天師。
在二十一歲即天師的張殿明。
最終恥辱地敗下陣來。
張天師把他夾在手臂下麵,向小販買了一根糖葫蘆,直接反手塞到嘴裡,道:“什麼不是人的,你可是我親自救回來的啊,你當然是人咯,那些風言風語管他做什麼呢,人要是因為旁人的目光而活,太累了。”
天師的笑容溫醇,把孩子放在肩膀上。
“燈會開了。”
他一隻手提著劍,腳步輕點,飄然如仙,腳步輕輕點過燈籠,燈籠上碎雪落下,道門天師站在了屋簷高處,鬢角黑發微微揚起,看著遠方,被他背著的孩子瞪大眼睛。
前方的道路上,一條道路燈籠一一地亮起,蔓延到了遠方。
那孩子失神。
“好看嗎?”
張殿明微笑著道:“這大好人間,紅塵萬丈,是很好的啊。”
“儘管經曆了多少的苦難,我總是相信,這一片土地是的人一定還是會煥發生機,人就是這樣,你是我的弟子,未來也要在這紅塵裡走動啊,可不要那麼不懂事了,還要賭氣。”
“可是,我們比他們強,為什麼還要向他們道歉?”
那個眼底曾經顯化出細碎金芒的孩子詢問。
詢問的是被他擊傷的那些道門弟子。
天師抱著自己的弟子,下巴很不客氣地直接壓著這孩童的頭,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啊,可能,這就是人吧,我們是要講求道理的,也遵從規則的。”
“規則……”
“那是束縛嗎?”
“不,並非是束縛。”
天師回答:“是一種保護。”
“正因為是稍微有點力量,故而要遵從自己定下的規則。”
“強者的尊嚴,不應該建立在踐踏弱者之上。”
“換言之,強者的尊嚴不應該以踐踏弱者的尊嚴為實現方式。”
此刻的孩子還不明白。
張殿明大笑著道:“不明白嗎,不明白就對了,放心,師父會慢慢教導你的,但是,你隻要記住,你永遠要用手中的劍,保護你眼前所看到的這些就可以了。”
“放心,師父會教導你的。”
最後他抱著自己的弟子,縱身而起,風雪纏身,道人雙手背負身後,腳尖踏著柳樹,柳樹枝條微微下彎,氣機流轉,道人掠過天空,自高處俯瞰山下的紅塵。
孩子瞪大眼睛,眼底倒映著的萬丈紅塵。
那細碎的金色光芒和神性逐漸消失不見。
或許,沒有那個將孩子從廢墟中找出來的天師張殿明,應龍沉睡的轉世之身不會產生自我的認知,或許,他本應該是神靈蘇醒的時候,自然而然消失的存在。
但是即便如此,仍舊值得一救。
哪怕要付出代價。
於是,
道門前代天師張殿明,壽不滿一甲子而逝。
賦予了那孩子作為人的資格。
“強者的尊嚴,不應該以踐踏弱者而實現。”
而此刻,曾經被他拯救的孩童已經化作了白發的老者,垂眸低語老師當年的話,混沌心中震動,卻也覺得此人簡直是癡人說夢,說的屁話,祂放聲大笑:“哪怕你不是庚辰,以你區區一介凡人,又有什麼資格?!”
“居然敢說出這樣的話?!”
“找死!”
氣運金柱劇烈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