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2)

繁花 金宇澄 9158 字 9個月前

陶陶回來,見芳妹獨自落眼淚。陶陶說,又不開心了。芳妹說,潘靜來過了。陶陶一嚇,外表冷靜說,為啥。芳妹說,要我讓位,要我離婚。陶陶說,亂話三千。芳妹說,潘靜明講了,跟陶陶,目前已經無法分開了,男女感情最重要,性關係,以後彌補。陶陶說,怪吧,有這種女人吧。芳妹說,我當時笑笑講,騷女人,吃錯藥了,我老公陶陶,最講究性關係,講得難聽點,潘靜橫到床上,是靜還是騷,是哭還是叫,有啥奇才異能,有啥真功夫,陶陶根本不了解,就可以談離婚結婚了,笑煞人了。

潘靜講,這是私人事體,不跟外人討論。我對潘靜笑笑講,騷皮,一廂情願。潘靜講,兩廂情願。我講,人心隔肚皮,講到感情,我根本不管賬,我有本事管緊老公,不到外麵去偷去搞,現在禮會,還有啥狗屁的感情可以談,感情可以當飯吃吧,啥男女感情,階級感情,全部不作數,隻看實際行動。潘靜笑笑不響。我講,有本事,現在就跟陶陶搞呀,搞一趟兩趟,講起來是頭腦發燙,一時糊塗,立場不堅定,潘靜跟陶陶,能夠搞到十趟朝上,搞過十幾趟,搞出十幾趟汗,搞脫一百根毛,有資格跟我談其他。陶陶說,為啥一講,就要講搞,講這種下作鹹話。芳妹說,女人跟女人,有啥客氣的,男女不搞事體,做相公對吧。陶陶不響。芳妹說,姓潘的,是比我有文化,比我多一塊肉,多一隻胸部。陶陶說,不要煩了,人家,是碰到了天火燒,吃了一點驚嚇,喜歡談談感情,一看就是老實女人。芳妹說,哼,老實女人是重磅炸彈,炸起來房頂穿洞。陶陶說,老婆,要耐心講嘛,吵起來難聽的。芳妹說,我一直是笑眯眯,潘靜也笑眯眯,我是等潘靜離開,一個人想想,心裡難過,大師講得不錯,桃花旺,桃花朵朵紅,我哪能辦。陶陶說,鐘騙子的屁話,一句不要聽。芳妹說,講得準,我為啥不聽。陶陶說,好了,一切是我不對,可以吧。芳妹說,我現在開始,要做規矩了,事關潘靜騷女人,樣樣式式,陶陶必須彙報。陶陶說,曉得。芳妹說,我想想心裡就恨,男人多少討厭,真想買一把鎖,據說日本有賣,專鎖男人,早上鎖,夜裡開。陶陶說,有賣這種鎖,就有萬能鑰匙賣,再講了,男人鎖出了器官毛病,吃虧的總歸是老婆。聽了這句,芳妹破涕為笑,拍陶陶一記說,死腔。到了第二天,潘靜來電話,再次向陶陶道歉。陶陶講北方話說,不必重複了,我理解。潘靜講北方話說,你總該說句安慰的話兒吧。陶陶說,我也要安慰呀。潘靜柔聲說,我可以安慰呀。陶陶說,我現在不願聽,真的,我很抱歉。潘靜不響。陶陶緩和語氣,講講天氣冷熱。潘靜覺得無趣,應聲幾句,掛了電話。聽到話筒裡嗡嗡嗡的聲音,陶陶曉得,總算過了一關,心裡辛苦,叫了幾聲耶穌。

禮拜五,陶陶報告,夜裡有飯局。芳妹說,酒記得少吃,早點回來。

陶陶答應。飯局是滬生通知,陶陶以前的朋友玲子請客。當年陶陶介紹滬生做律師,幫玲子離了婚,因此相熟。玲子到日本多年,最近回上海,於市中心的進賢路,盤了一家小飯店,名叫“夜東京”。此刻的上海,一開間門麵,裡廂挖低,內部有閣樓的小飯店,已經不多。店堂照例吊一隻電視,擺六七隻小台子,每台做三四人生意。客人多,台板翻開坐六人,客人再多,推出圓台麵,螺螄殼裡做道場。這天夜裡,“夜東京”擺大圓台,來人有阿寶,蘇州範總,俞小姐,經曆“滄浪亭”的人物,滬生記憶深刻。加上範總的司機,玲子,陶陶,此外是新朋友葛老師,菱紅,亭子問小阿嫂,麗麗,華亭路擺服裝攤的小琴,小廣東。大家坐定。

葛老師說,七男六女,應該夾花坐。亭子間小阿嫂說,花了一輩子了,還不夠呀。此刻,滬生看看小琴。陶陶說,這位美女是。小琴說,滬先生好。白萍還好吧。滬生說,還好。小琴對陶陶說,我叫小琴,以前滬先生常來華亭路,代白萍買衣裳,寄德國。玲子說,大家靜一靜,我來介紹,這位,是亭子問小阿嫂,我老鄰居,以前也算弄堂一枝花,時髦,男朋友多,衣裳每件自家做。葛老師說,是的,1974年,社會上開始時髦喇叭褲,小阿嫂就用勞動布做,到皮鞋攤敲了銅泡釘,一模一樣。玲子說,之後港式衣裳行俏,小阿嫂照樣為老公做上海長褲,幫葛老師做上海兩用衫,規規矩矩,服服帖帖。小阿嫂說,規矩服帖,是講我做衣裳呢,還是講做人。玲子說,當然是講衣裳。小阿嫂不響。玲子說,全弄堂的女人,隻吃小阿嫂的醋,因為做不過小阿嫂。葛老師說,講得簡單點。玲子說,這位是葛老師,三代做生意,六十年代吃定息,八十年代吃外彙,現在獨守洋房,每天看報紙,吃咖啡,世界大事,樣樣曉得。這位是菱紅,上海美女,我到日本認的小姊妹,以前老公,是日本和尚。菱紅說,少講我以前事體。玲子說,這是麗麗,我小學同學,爺娘有背景,北京做官,另外是小琴,小廣東,兩位不是夫妻,不是情人,華亭路服裝攤的朋友。小琴笑眯眯。玲子說,不要看小琴像菩薩,手條子辣,日本一出新版樣,我從東京發到上海,小琴再下發,六天後,攤位上就有賣。滬生說,我買過。小琴笑笑。阿寶說,亭子間小阿嫂,名字特彆。小阿嫂笑說,一定想到《亭子間嫂嫂》了,以前算黃色書,我看過三遍,先生貴姓。

阿寶說,我叫阿寶。小阿嫂說,這本書,據說已經重版了。阿寶說,以前是黃書老祖宗,現在不稀奇了。玲子說,菱紅目前,有啥打算,廿七歲的人了,不小了。菱紅說,我廿四歲呀。亭子問小阿嫂說,介紹男朋友,我來想辦法。菱紅說,我不急的,我的表阿姨講了,可以先等等,先包幾年再講。俞小姐夾了一塊目魚大烤,筷頭一抖說,啥。菱紅說,要我先活絡幾年,見見市麵。蘇州範總說,見啥市麵。菱紅說,先見識香港男人,台灣男人,日本男人,這就是市麵。阿寶說,這位表阿姨,是對外服務公司的,還是。菱紅悠然說,是一般的外資女職員,讓一個日本男人包了兩年多了。大家不響。玲子說,包是正常的,菱紅條件好,日語好,會念日本經,跟日本和尚。菱紅說,又翻老賬了。玲子說,中國日本,和尚是一樣的吧。菱紅說,日本一般是私營廟,可以傳代,和尚養了長男,就算寺廟繼承人,將來就做大和尚。小琴嗬了一聲。菱紅說,我怕生小囡,每天要念東洋經,我也是嚇的,想想真作孽,我前世一定是木魚敲穿,碰到了這樁婚姻。

阿寶看看範總。俞小姐說,範總自稱悶騷,比較悶,悶聲大發財。

範總說,我一般是帶耳朵吃酒,悶聽悶吃,黃酒一斤半。亭子間小阿嫂說,最悶騷的人,是葛老師。麗麗說,啥意思。小阿嫂說,每次見了這兩位H本上海美女,骨頭隻有四兩重,老房子著火,燒得快。葛老師說,無聊吧。菱紅淩厲說,葛老師,是至真的老男人,隻有中年老女人,是真正悶騷貨,騷就是燒,一不小心,燒光縫紉機,燒光兩條老弄堂,燒煞人。

亭子間小阿嫂不響。葛老師說,越講越黃了,古代日本國,倒真有個悶騷男,看見簾子裡兩位日本妹,這個男人,就唱一首詩道,此地叫染河/渡河必染身/現在我經過/染成色情人。簾子裡的日本妹馬上回了一首,雖然叫染河/染衣不染心/儂心已經染/勿怪染河深。玲子擺擺手說,我一句聽不懂。葛老師說,過去四馬路“書寓”姑娘,出來進去,必定是穿文雅蘇繡鞋子,現在呢,穿拖鞋也有了,真是喪德了,馬桶間裡,互相換褲帶子的,有了,“磨鏡子”有了,“三層樓”有了,“肉弄堂”有了,“姊妹雙飛”,也有了,社會每天掃黃,還是黃儘黃儘。小阿嫂不響。

範總說,上個月,我跑到廣州,確實是黃儘黃儘,客戶幫我預定“紅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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