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1 / 2)

繁花 金宇澄 9778 字 9個月前

梅瑞籌備一個大型懇談會,康總幫忙不少,最後陪了梅瑞,走進“至真園”飯店,與李李細談,看過菜單,場地,一切講定。接下來,康總,李李,滬生,阿寶,分彆接到梅瑞發來的會議介紹,13程表,總綱下麵有備注,誠邀各路貴賓蒞臨,推薦更多朋友,來滬共襄大業,尤其“總”

字頭朋友,多多益善,大會負責機場接送,酒店全免。李李看後,與阿寶通電話說,來賓名單裡,大人物真不少,這個梅總,究竟有啥背景。阿寶說,不了解。李李說,女人的生意,做到了這種地步,內分泌一定失調了。阿寶說,人家去醫院掛號,究竟是看神經科,還是看專家婦科,這是私人私密事體,做飯店,自家就管好飯局,賺進銅鈿銀子,是硬道理。李李說,這女人的名字,我真不喜歡。阿寶說,照中文去理解,還是可以的,以前有本高級線裝書,就叫《玫瑰先生集》。李李說,我不要聽。阿寶說,據說“毛選”,就是照書裡“宋二字”印的。李李不響。阿寶說,後來據說,1966年傳單蠟紙,刻錯了,真名叫《攻娩先生集》。李李說,真噦嗦。阿寶說,照中文解釋,梅瑞,踏雪看梅,總可以吧。李李說,我吃醋了。阿寶說,我隻記得,這位女士,以前是一個不聲不響外貿小職員。

李李說,據說,跟阿寶青梅竹馬,談過一段,我不大相信,這就是阿寶喜歡的小小姑娘,不可能的。阿寶說,當今世道,不要去想,隻管做,人人不可以小看,一不小心,就是大戶。李李說,這朵雪裡梅花,既然準備大宴賓客,廣結善緣,我就多請一桌素齋朋友來,再加港台,新加坡朋友,去常熟這幫朋友,可以吧,包括小保姆。阿寶說,儘管叫,多多益善,滬生也叫了不少朋友,人多好吃飯。李李說,小保姆從冰島發來傳真講,親姐姐,過不來了,其他人,基本會來。阿寶說,蠻好。

大會開幕式飯局,擺於“至真園”。這天夜裡,人聲鼎沸,人頭攢動。梅瑞母女與香港小開,立於大堂門口迎候,馬路拉橫幅,放炮仗,舞獅,鑼鼓齊鳴,客人進門簽到,收名片,發材料。主桌擺於大廳上首,請出方方麵麵重要來賓入席,總人數接近四十桌。李李安排了一個熟客小範圍,集中於樓上單擺三桌,一大間包房,來人不分主次,隨便坐。這天阿寶拎了紙袋,進得包房,看見了滬生,玲子及“夜東京”人馬。康總也請來不少北方朋友。小菜已經上桌。人還是陸續進來,稍有點亂。

陶陶與小琴坐了玲子的一桌,忽然發現,大碟黃牛孟先生,算命鐘大師進來,玲子起身招呼,陶陶覺得不對,連忙拖了小琴離開,東張西望,再找位子,類此場麵,一片碌亂,好在李李與康總及時發現,考慮種種關係,重做調整,大家方才坐定,座位是:十一人:李李(留位),阿寶,滬生,章小姐,吳小姐,北方秦小姐,常熟徐總,蘇安,丁老板,陶陶,小琴。

十二人:康總,康太,宏慶,汪小姐(留位),北方人古總,古太,陸總,陸太,台灣人林先生,林太,大碟黃牛孟先生,鐘大師。

十一人:玲子,蘇州範總,俞小姐,菱紅,日本人,葛老師,亭子間小阿嫂,麗麗,韓總,小廣東夫妻。

此刻李李起立,舌底瀾動,講北方話說,各位,趁東道主未到,我先講兩句,三台子人裡麵,兩桌我熟悉,讓我先對陌生朋友致敬,剛才寶總介紹,這一桌,是“夜東京”的朋友,上海最時髦老地段,隔壁“蘭心”大戲院,大名鼎鼎,錦江飯店,以前老毛經常來開會,屬於最高檔路口,眼前這一台子,也是時髦人。聽到此地,玲子,菱紅,麗麗偷笑。阿寶靜看這些女人,年輕,表麵上衣著隨便,其實文章做足,所謂的的風流心眼,紅潮照玉琬,一般飯局,出現一位美女,已相當彈眼,現在是三位以上,加上亭子間小阿嫂,黑絲絨旗袍,五十超過的女人,難為小阿嫂,依舊水蛇腰,嫋嫋婷婷,好比美齡再世,此刻小阿嫂起身倒茶,微微一個欠身,鄰桌的陸總,叫了一聲好。邊上的俞小姐,本來無啥看點,薄羊絨開衫,燈光裡,肌膚瑩然如玉,接近透明,俞小姐並無知覺,嚴謹為本,手一扶桌麵,看得另一桌的常熟徐總,頭頸筆直。阿寶身邊的滬生,眼光掃過本桌的章小姐,吳小姐,北方秦小姐,毫無表情,應該是嫉焚如火。旁邊康總一桌,四位太太,低頭私語。滬生與阿寶附耳說,我不禁要問,隔壁這四位是。阿寶說,風景好吧,但是對不住,人家是四對夫妻,不許七搭八搭,火燭小心。此刻隻聽到李李說,各位,現在我借花敬佛,先敬“夜東京”朋友,吃一杯酒,認得一台子人,寶總,請過來介紹。阿寶起身去陪,常熟徐總借機也起來,身旁的蘇安說,做啥。徐總不響,跟了阿寶,走近李李就說,各位靜一靜,我是此地老客人,我先來介紹這一位,此地女老板李李,李總,要講時髦漂亮,李總是頭牌,讓我與李總一道,敬各位美女。李李眉頭一皺,勉強笑笑,高跟鞋一動,退了半步。鄰桌四位太太,此刻交頭接耳,目光集中於李李,然後繞過阿寶,看定了常熟徐總,看大家端杯起立。此刻,四太太一桌的陸總,忽然離席,快速走了過來,講北方話說,來來來,美酒敬佳人,鮮花送英雄。旁邊常熟徐總,隻能附和說,來來來。李李人高,朝後再退。玲子端了酒,看了看陸總,目光有笑,講北方話說,這位新來的大哥是。陸總說,我是婦女保護協會的,護花天使。菱紅講北方話說,怎麼了,上來就悶,不帶這樣的。陸總一笑,李李不響。阿寶一一介紹,每提到一人,李李與之碰杯,旁邊的陸總,也就一鞠躬。阿寶提到玲子,菱紅,陸總鞠一躬,提到小阿嫂,陸總一躬致敬,一旁的常熟徐總,就比較寥落。大家一一碰杯,淺淺抿一口,儘了禮數。菱紅講北方話說,等等,陸總徐總,咱們再喝一杯。服務員倒紅酒。陸總笑說,菱小姐,我倆先單獨喝一個。於是兩個人喝儘。玲子接上來再敬。陸總笑說,哈,才剛開始,就起了高潮了。康總隻能走過去,拖陸總離開。阿寶也陪了常熟徐總回到座位。李李落了座,看看旁邊的徐總說,一開始,就來勁了。蘇安不響。旁邊丁老板說,“夜東京”這桌女人,厲害。北方秦小姐說,一看就不是好貨。李李說,吃酒懂吧,人家有本事,可以隨便搞名堂。章小姐說,肉麻,拍馬屁,啥地段,老毛,啥時髦,我是根本聽不懂的。陶陶說,這個陸總,像妖怪。小琴說,放心好了,再妖再怪的男人,弄不過玲子姐姐的。

康總與陸總一桌,除了汪小姐,全部到位。陸總對陸太鞠一躬,講北方話說,老婆大人,您辛苦了,敬一杯。陸太講北方話說,去,一邊兒呆著。同桌的大碟黃牛孟先生,以及鐘大師,此刻起身,孟先生講北方話說,我們先敬各位。陸總笑說,伺候太太們,也是我的責任呀,來,咱們一起來。陸太講北方說,人家兩位上海先生,真心實意,你呢,剛才乾嘛去了。古太看一眼古總,講北方說,我看著,我看誰再往那邊跑。陸太說,男人就是賤,怎麼這麼賤,就這麼賤。康太笑笑。林太講國語說,賤這個字嘛。陸太說,我言重了嗎,瞧那個常熟徐總,嘖嘖嘖,大夥兒見了吧,勁兒夠大的,已經都把。忽然陸太唉了一聲,身邊康太,麵色鎮靜,講北方說,陸太,跟咱們宏總,打招呼呀。陸太尷尬。宏慶擱了筷子,笑笑,講北方話說,這個這個。陸太定神說,汪小姐,怎還沒到呢。宏慶看手表說,講是從醫院直接過來,大概回家了吧。古太說,汪小姐的身子,三個多月了吧,那得多歇著,這兒空氣忒差。陸太接口說,這地方,對胎教不利,就像我們老陸家,那破企業,北方話講了,養孩子不叫養孩子,那叫下(嚇)人,叫一個亂,亂七八糟,七姑八姨,個個有頭有臉兒,有年薪有分紅,自個還辦小公司,吃裡扒外,坑蒙拐騙,要了麵子,要裡子,勾心鬥角,吃喝嫖賭,男男女女,哪個不是一肚子花花腸子。陸總笑笑,躬身對陸太說,尊敬的老婆大人,尊敬的夫人,辛苦您了,請息怒,來來來,多喝一杯。陸太說,去去。陸總輕聲說,太座,尊敬的夫人,先前,我隻在那一桌喝了個小酒,太座息怒,玉體保重,我也就是握個小手,熱鬨了一下子。康太吃吃吃偷笑。陸太說,什麼什麼,什麼一下子,兩下子的。宏慶笑說,哈,我想到古總的節目了。古總講北方說,節目。

陸總說,古總的著名小調兒,我聽過。古總說,開什麼玩笑,林先生夫婦在座,注意兩岸關係。林太說,我都聽幾遍了。林先生笑說,唱N遍了。古太說,傳播甚遠,可以灌碟了。鐘大師講北方話說,喝酒行樂,歌酒解人意,再自然不過,彆悶著。孟先生說,新歌老歌,我收了不少大碟版,我熟,古總唱的是哪一首。古總笑說,是下等民謠,當然講起來,也算是反戰題材,反對戰爭嘛,中國人不打中國人。四個太太笑。宏慶說,不如再唱一回。古總說,我張口就來。林太放了杯子,兩手掩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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