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地裡的稻子長勢極差, 公共食堂的糧食也越來越少, 照這麼下去是絕對等不到下一次收獲的,更何況,下次能收多少稻子還是個問題。
黃秀英在家唉聲歎氣,包括整個村子,都漸漸籠罩上一層陰霾。
“彆歎了, 村長不都說了,現在糧食是夠的, 彆聽有些人亂說,把大家都弄得坐不住。”江大軍心中隱憂, 但看著媳婦兒每天為著這事兒覺都睡不好, 不得不這麼安慰她。
黃秀英說:“上頭的話我是真不敢聽了, 要不是搶收的時候讓咱們煉那亂七八糟的東西, 那麼多稻穀至於被泡在雨水裡白白浪費了麼?”
江大軍知道是這個道理, 但事情都已經發生了, 也沒彆的能乾的,隻能盼望著天趕緊好起來,不然將來怎麼樣可就真說不準了。
江晟年把這些都看在眼裡聽在耳朵裡,趁一天黃秀英和江大軍都不在,去了三爺爺家。
不是他不想提醒村民們及時收糧食,而是沒人願意聽他這麼一個微不足道的孩子的話, 隻會覺得是他危言聳聽,胡言亂語。因為這個時代大部分村民們把華國的領導人當神,對他說的話更是奉若聖旨, 領導人發話要讓他們煉鐵完成指標,他們就一定會照著領導人的指令做事。
所以江晟年決定放棄這個吃力但討不了好的辦法,轉而在村民們都意識到危機後,采取第二種方案。
江三爺的兒子江勝利並不在家,老人看到他有些意外,但還是慈愛地笑著,問他來有什麼事。江晟年也沒拐彎抹角,站在江三爺麵前道:“三爺爺,咱們生產隊的糧食是不是不夠吃了?”
江三爺微愣,“這……是你爸媽告訴你的?”
江晟年搖搖頭:“不用爸媽告訴我,現在全國乾旱的新聞滿天飛,咱們這裡也出現了征兆,要是再不采取一些措施,以後肯定沒糧吃了,三爺爺,你說我說得對嗎?”
江三爺再次重新審視了江晟年一番,良久之後歎了口氣:“你這小子,感覺還挺敏銳的。是啊,現在好多地方都缺糧,不過你放心,以後上頭肯定會派下救濟糧來的,不會讓大家餓肚子的。”
江三爺的兒子是生產隊長,自然是清楚村裡狀況的,但他對自己現在說的話有幾分真,連自己都不能確定了。
江晟年深知,當年也是縣裡的糧食局放話,說一定會保證每個村都有糧,不然也不會讓這麼多村民抱著對上麵的信任沒做任何準備,如果能提前預防,頂多每個人少吃點兒,不至於餓到死人。
“三爺爺,上麵的領導這麼說沒事,因為到時候挨餓的是咱們,可不是那些人。我看到公社的報紙上說很多地方都已經餓死人了,我想我們不能拿村裡所有人的性命開玩笑,至少不能光聽上麵的話,依舊這麼渾渾噩噩地過日子。”
他現在已經十五歲了,光看外表已經和幼稚兩個字搭不上邊,而他身上那股沉靜又凝重的氣質更加讓人難以忽視。
江三爺隻覺得江晟年出口不凡,一身讀書人的文氣,讓他沒法完全把這個堂外孫當不懂事的孩子看待。
“你這話……不聽上麵的,咱們又能乾啥?”
“瞞糧。”江晟年嘴唇一動,吐出兩個字。不久前收的早稻還在倉庫裡沒交上去,所以還來得及。
江三爺一臉震驚,用疑惑不定的眼神看著江晟年:“孩子,你說啥?”
江晟年嘴唇微抿:“我聽我爸媽說,這次上麵要求咱們這兒畝產量至少上千斤,彆說村裡的叔嬸們,連我都覺得可怕。華民日報甚至都敢報道畝產十萬斤,您不覺得這裡麵有很大的問題嗎?”
看著江三爺啞口無言的表情,江晟年繼續說:“為了除四害,咱們把麻雀都捕光了,因為蟲害今年的收成並不高,更何況還有爛在地裡的那麼多稻子。聽說隔壁幾個生產隊都打算虛報產量上去,但咱們絕不能學他們,反而要瞞下一部分糧食,留著預防萬一。”
說服不了廣大村民,但說服一個人江晟年卻有很大的把握,更何況上回三爺爺幫他們做中人的時候他就看出來,這個老人為人慈善,能聽得進去建議,思想也比大多數村民們前衛,他知道這個時候來找他,一定有用。
江三爺沒有立刻否決,也沒有輕易同意江晟年的看法,他隻是若有所思地看著江晟年,片刻後擺擺手:“這事兒我沒法辦啊,這產量要是報上去,那就等於你堂叔他沒有完成任務,這大隊長的位置也得丟了。”
江晟年苦笑:“三爺爺,要是咱們這兒真落到災省那樣的境地,堂叔這麼做就是救了村裡四十多戶人家的命,到時候就是上麵不讓堂叔當大隊長,全村的人都不答應。更何況這舉動是立了大功,上麵隻有獎勵堂叔的份兒,怎麼還會罰他呢?”
江三爺的麵色隨著江晟年的話越發沉重,但這事他做不了主,還得等兒子回來了跟他好好商量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