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胡同裡時,幾近天明。
司笙撐著傘,在清冷的夜裡走過一段路,路燈落下昏黃的光,青石地麵被雨水衝洗得乾淨敞亮。
大門虛掩著,她推開,院裡一片漆黑,沒一點光亮。
高跟敲打在地麵,發出清脆聲響,跟淅瀝雨聲交織、混雜。
“喵嗚~”
雨傘收攏後扔傘桶裡,司笙俯身在玄關換鞋,倏然聽到霜眉的叫聲。
霜眉輕手輕腳爬過來,圍繞著她打轉,她一放好鞋,就將霜眉一把拎起,順勢摟到懷裡,步入客廳。
這時,易中正臥室的門被打開,有光灑出,倒班照顧易中正的年輕護工走進來。
“司小姐,易爺爺讓你進來一下。”護工輕聲轉告。
“醒了?”
“嗯。”
護工微微點頭,退到一邊。
稍作思忖,司笙抱著霜眉,沒有耽擱,走進易中正的臥室。
易中正坐起身,往後靠在枕頭上,一日比一日消瘦,司笙看了兩眼,就微垂下眼瞼,避開視線。
司笙問:“沒睡,還是剛醒?”
“剛醒。”
易中正聲音低啞,頓了頓,偏頭看著她,慢吞吞地問:“人怎麼樣?”
手掌覆在霜眉腦袋上,司笙聲音有點輕地回答,“走了。”
“嗯。”
易中正淡淡出聲。
少頃,他叮囑,“去洗個熱水澡,好好休息一下。”
“嗯。”司笙應聲,轉身欲走,又一頓,回身同他道,“春天來了,等天氣好點兒,我陪你出去走走。”
“好。”
易中正微微闔上眼,點頭。
*
一路無話。
車開到單元樓外,秦凡踩了刹車,停下來。
楚落手指輕摳著安全帶,微抿著唇,看著被車窗蜿蜒流下的雨水,沒有動作。
靜默半晌。
目視前方,秦凡沒去看她,隻是輕聲叮囑,“回去好好休息,他們最近沒空找你的。”
“……”
楚落沒說話。
秦凡也沒有催她。
車內陷入寂靜,外麵是被雨聲灌溉的冰冷城市,而裡麵狹窄的空間,似是處於另一方天地,安靜得連呼吸聲都清晰明了。
良久,楚落深吸一口氣,終於問出口,“秦凡,你沒什麼話想跟我說嗎?”
手無意識在兜裡摸著,摸到一包煙,秦凡沒掏出來,隻是揉捏了幾下。
他另一隻手搭在方向盤上,微一扭頭,故作輕鬆地出聲,“說什麼呀?”
“你……”
細細地吸著氣,楚落眼眶泛了紅,猛地回過頭,見到的是秦凡吊兒郎當的神態,神情自若,遊離於事外,沒有一點她想看到的情緒。
唇角被咬得泛白,楚落手指緊緊攥著安全帶,開口時多了些怒氣,“要斷就斷個乾淨,動不動就出來找存在感,這樣很好玩嗎?”
秦凡微怔,視線在她臉上稍作停留。
車內沒開燈,路邊光線昏暗,楚落的臉隱在陰影裡,可通過隱約的輪廓,依稀可辨認出她輕蹙的眉,眼中的憤怒和哀傷,透過空氣悉數傳來,令他呼吸一滯。
“哦。”
半晌,他出了聲,語調輕揚,似是玩味。
楚落怔怔地看他,一呼一吸間,有酸澀感被帶到嗓子眼,她張了張口,有幾分顫音,“哦什麼?”
她的視線如火灼燒,被她盯了兩秒,秦凡眼裡有異樣情緒流出,可,隻是一瞬,他就避開了。
手指輕輕敲著方向盤,他抬眸,望向前方,視線落到被雨水洗滌的路邊灌木上。
“抱歉啊,以後不會了。”
嗓音微啞,有些歡快,隻有一絲絲的愧疚。
但,空氣微微一拂動,那微不足道的愧疚,也就消失不見了。
楚落終於絕望,在短暫的幾秒愣神後,她猛地掀開安全帶,擰開車門就往下走。
“哎,傘——”
秦凡倏地回頭,欲要叫住她。
然而回應他的,隻有“嘭”地關門聲,爾後,便是楚落大步走向單元樓,不曾回身的堅決背影。
車裡,秦凡一動未動,怔怔地望著楚落背影離開,直至徹底消失在門裡。
他沒離開。
不知呆坐了多久,他將兜裡那包煙拿出來,挑出一根叼上,點燃,青煙縷縷。打火機光線一暗,昏暗的車裡,就隻剩零星一點火光。
煙霧頓時繚繞,他開了一點車窗,有清涼的風拍進來,將煙驅散。
他一根接一根的抽。
漆黑的天幕,漸漸泛起青白,天快要亮了。
煙盒裡隻剩最後一根煙了,煙盒被他攥成一團,他愣愣地盯了很久,然後摸出手機來。
電話響了三下,然後被接聽。
“怎麼了?”
宋清明的嗓音還沾染著清晨的困倦。
掌心裡是被攥爛的煙盒,他微微側首,刺骨晨風迎麵吹來,他低聲說:“有點舍不得你們。”
“……”
“楚落爺爺走了,以後她就沒有親人了。”
“……”
“我想讓你照顧的,仔細一想,還是算了。我怕她喜歡上你。”
“……”
“司笙心情也不好,人都是說走就走的。她這人,重情重義的,跟易爺爺感情那麼好,再給她多長時間,都做不好這個心理準備。”
“……”
……
一直都是秦凡在說話。
聲音越來越低,在這清晨的風裡,分辨不清。
末了,秦凡說:“我還有好多事想做。”
嗓音低低的,有些無力,被風一吹,就這麼散了。
宋清明終於出聲,很輕,卻沉重,“嗯,去做吧。”
眼睛一眨,眼角被燙了一下,恍惚間,好像有什麼掉了下來。
*
這一場雨,持續下了幾日。
春雨綿綿,整座城市都被雨水浸潤了,氣溫不僅沒上升,寒意滲透到每個角落,無聲無息。
深夜,寂靜。
司笙猛地驚醒,在睜開眼的那一瞬,倏然坐起身。
入眼儘是黑暗,司笙茫然地環顧著臥室,短暫幾秒後,她徒然掀開被子,踩著拖鞋走出臥室。
推開易中正臥室的刹那,昏昏欲睡的護工被一驚,差點從躺椅上竄起來。
沒有開燈,她徑直走到床邊,看著躺在床上的身影,手指輕輕顫抖著,送到老人的鼻尖。
呼吸的動靜,極其輕緩。
高懸的心,在這一刻,放回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