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紅塵勉力站起身來,他雙目已盲,修為儘失、傷毒並發,但他仍然站得筆直。他一字一字,道:“諸位,謝元舒謀害尊長、重傷老祖,喪德背恩之徒,不能繼任宗主大位。吾以玉壺仙宗宗主之名,令師弟謝紹衝繼任宗主之位。吾徒聶青藍,為闇雷峰峰主。”
他此言一出,諸人俱是一靜。這不奇怪,很多人都猜到了。
但是現在,謝紅塵功力儘失,謝元舒卻身負他與謝靈璧二人的功力。如何對付?
謝紅塵顯然也想到了,他雖看不見,卻仍微微轉頭,道:“你既然命人將我帶來,必有解決之法?”
第一秋說:“我帶了何惜金等人過來。你看,我是很有誠意的。不過你拿什麼換呢?”
聰明人是不用多說的。以第一秋如今的資曆,未必能號令仙門。但何惜金到了,就是張疏酒、武子醜到了。有他三人支持,其他仙門才會同心同德。
謝紅塵麵色冰冷,不見悲喜:“你想要什麼?玉壺仙宗?”
“當然不。”第一秋說:“你和謝靈璧沒了,玉壺仙宗早晚是我的。我急什麼?”
旁邊,謝元舒已然暴怒,罵道:“我先結果了你這個廢人!”
他立時就要衝過來,謝紹衝和聶青藍隻能帶著玉壺仙宗的弟子先衝上去,圍困他。但以他現在的功力,二人堅持不了太久。第一秋說:“謝紅塵,我想要一紙和離書。”
“和……和離書?什麼和離書?”謝紅塵皺眉,許久,他終於反應過來。還能有什麼和離書?
第一秋站在他麵前,等待他的回答。
謝紅塵怔忡過後,卻是失笑,問:“她讓你這麼做的?”第一秋不答,謝紅塵想要笑,一行血色卻沁透了雙眼的素綾。他頓了許久,說:“好。”說完,複又笑道:“反正如今我形同廢人,也不再是她願意棲息的梧桐。”
第一秋揮手,鮑武將筆蘸了墨,遞到謝紅塵手上。謝紅塵握住筆,手腕顫抖,直到鮑武鋪開紙頁,他壓下手腕,開始落筆。
第一秋沒有再看,他相信謝紅塵一諾千金。
他加入戰圈,圍殺謝元舒。謝元舒怒喝一聲,一掌劈過來,鮑武活動了雙手,抽出金刀,一刀劈碎了他的掌風。何惜金等人也沒閒著——車輪戰嘛,誰也彆偷懶。
此時,祈露台。
黃壤倚在亭中,已經聽見了那殺伐交戰之聲。
她沒有向點翠峰看,其實祈露台偏遠,是看不見點翠峰的。百年以來,她可太知道了。她趴在石桌上,手裡的茶針已經融化到隻剩小小一塊。
真是舍不得啊。
可惜她身邊,隻有這一樹念君安沉默不語。
黃壤伸出手,想折一根枝椏,可她到底沒有了這樣的力氣。如今天未雪,花自然也是不開的。於是這梅樹無葉無花,隻有這枝影橫斜。
我竟然培育了這樣一棵樹,綻予大雪滿樹花,冰銷雪融空枝椏。
黃壤輕撫著光禿的樹枝,隱約中,又是百年前那個八月。
她折了一枝念君安,將謝紅塵送出仙茶鎮。臨彆之際,她贈了花枝予他,說:“紅塵此去,不知是否還有再見之期。此花見雪而開,我為它取名‘念君安’。此後無論天涯海角、暮暮朝朝,花開時節念君安。”
一百年光陰如梭,悄然消逝在指縫裡。許多人和事都已淡無痕跡,而她還記得那個少年接過花枝時的表情。
謝紅塵,可能我到底還是有幾分衷情。
可憐我到底還是衷情。
點翠峰。
謝紅塵雙目的血沁出來,滴落於紙頁。筆尖蘸血,字字啼紅。可他終於還是寫好了那封和離書。他雙目雖盲,字卻依然漂亮。一如他的為人,工整有序。有些人想從他的臉上看到一絲落魄或者狼狽。但是沒有。
他心知自己的處境,卻依然如清風朗月,溫和明淨。
第一秋與謝元舒打過一輪,便退下來。他從容地接過那封和離書,折好之後收入懷中。謝元舒還在叫罵,隻是無人理他。
在場這些人,都是一方之主。若論身手,個個不差。
此時有人領頭,鏟奸除惡,就算是為了聲名,這些人也絕不會袖手旁觀。
而對付修為高深的惡賊,他們最有經驗了——圍毆嘛。講什麼仁義道德。所以一個一個留有餘力,淨是消耗。謝元舒到底天資差,對戰經驗不多,而且彆人的內力,他還未能完全消化。
這樣被耗上幾輪,他就失了心氣。
仙門圍殺他,一共去了三個時辰的時間。
但眾人僅有幾個輕傷,代價輕到微不可計。法寶損失倒是大些,畢竟很多符、丹都是消耗品。第一秋也不介意,他有更重要的事。
他安排鮑武陪謝紹衝清理現場,隨即就要離開點翠峰。臨走之時,謝紅塵突然道:“第一秋!”
第一秋停下腳步,謝紅塵突然問:“你和她……你和她之間,是否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
其實不該問。他一向冷靜理智,事到如今,追根究底已無意義。
可卻終究還是問出這麼一句。
大抵……還是意難平。
第一秋沒有理他,加快腳步奔向祈露台。
他踏進半月形的拱門,看見三角亭中,黃壤倚著亭邊欄杆而坐。陽光照在她身上,衣裙金紅,映出一片迷離的虛影。
“走吧,我帶你回去。”他向她伸出手,可指尖未能觸及。
世界開始扭曲變形,萬物若虛,複歸於無形。
黃壤手中的寒冰,終於融化殆儘。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要入v了,入v三更,上午9:00一更,下午14:00一更,晚上19:00一更。
本章留評全部有小紅包。摸摸頭,儘量看正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