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啊。”
人群中不知道是誰率先開了口。
楚昭也沉默了。
從天幕降世到現在,她一直處於一種巨大的荒唐感之中。
這種感覺就像一個剛開始看菜譜、計劃練完手藝在家門口開小籠包子店的人,突然被世界第一大型連鎖集團堵上門來說,您看看我啊,我就是您日後的小籠包啊。
狂喜嗎?或許有吧。
但更多是覺得離譜和茫然。
畢竟從一開始,她想要的隻是一家安穩的小籠包子店而已呀。
至於做大做強,上市百強之類的,誰還沒口嗨過呀。
但眼下周圍這群普通人仿佛能化為實質的沉重和難過卻讓她一下子回歸了現實。
一戶尋常大秦百姓家庭,每有一名身為頂梁柱的成年農民,就往往至少還有妻子、老人、孩子等三四口人。
像這樣一戶夫妻能夠共同勞作的人家,一年的耕種能力大約是百畝田地。
大秦土地畝產糧食一石半,也就是一年總計能收獲的粟米是一百五十石,換算之後是現代的九千斤左右。
看起來很多對不對?
可秦朝名目繁多的各類賦稅一扣,往往能給庶民剩下的隻有三分之一,也就是三千斤。
再加之一年平均有三百六十五日,能真正被吃到農民嘴裡的每日不過八斤多。
一個需要承擔大量繁重勞動的成年人食量往往在三斤左右。
如此,想要一戶五口之家都不被餓死,就隻能是每日下地的成人七八分飽,老幼五六分飽。(注1)
就這還得是整個家庭沒有任何購置衣物、婚喪嫁娶、看病買藥等額外支出。
所以饑餓一直是許多庶民一生如影隨形的痼疾。
太多人從生到死都不曾吃過一頓飽飯。
但哪怕如此,能夠不被戰亂中的兵匪破門屠殺對他們而言依舊是難得的太平盛世。
他們原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他們不曾窺見光明。
但他們最終能做的,也不過歎口氣,羨慕一句,“真好啊。”
楚昭突然能夠明白天幕中的自己為何會走上這樣一條爭霸之路。
前世現代生活留下的烙印不允許她對這樣的苦難袖手旁觀。
而一旦她真的改變了所有百姓的生活,她所收獲的海量民心威望就足以讓任何一個帝王容不下她。
她怎麼可能忍受被糟老頭子關進後宮成為三妻四妾中的一員?
又怎麼可能忍受對著一個,隻是因為她的女性身份就能理所當然竊據她全部功績的男人,低三下四獻媚討好。
更何況,楚昭不動聲色地捏緊了拳頭,如果她不曾穿越而來,秦漢之間的亂世是什麼級彆的亂世?
是打到全國戶口人數減半,百姓因為吃不上飯易子而食,而漢朝開國皇帝劉邦隻能下令人口買賣合法化的年代。
相比之下,劉邦出門連四匹純色馬也找不齊,將相出門隻能用牛車都慘的那麼微不足道。
麵對這樣的世道,她又怎麼可能什麼都不做。
如此,留給她的就隻剩下了一條路:
高築牆,廣積糧,從此天下我為皇。
但現在,這一切都成了夢幻泡影,有天幕視頻這一波快把她身份證號都報出來的史詩級劇透,她不相信秦朝君臣還找不著她。
她從不小瞧任何聰明人,尤其是這群能夠平天下的狠人。
退一萬步講,就算她真逃出去往山裡鑽了,她也不太可能再平穩發育長大了,因為全天下的野心家都會對她抱有最高的警惕,將她視作最好的投名狀與踏腳石。
更何況,躲在深山無人知曉也就意味著她這一世最大的民心金手指被廢,實在得不償失。
所以隻能對不起那本沒點開正文的原書了,“她逃他追”這條命運線她實在是走不了一點。
事實也正如她所料,秦始皇的臉黑了。
他看見了,看見天幕中長階兩旁一閃而逝的兩隻雙胞胎白虎。
那是他的昴日和畢月。
是他平定天下那年西域小國剛送來的貢品。
凡間的白虎是難得的祥瑞,天上的白虎傳說是主殺伐的神獸。
嬴政覺得與自己人間殺伐立功,天下霸主的身份正為契合,又見這二虎身形矯健靈動,頗為英武,便以天上二十八星宿中的白虎七宿為之命名。
可現在呢,他卻從天幕中見到這兩隻白虎在彆人家的園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