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何晏揮手,身後衛士們加入戰團。
戰局頃刻間扭轉,將圍在未央身邊的禁衛軍堵在外麵。
顧明軒冷聲道:“這個毒婦謀害儲君,我如何殺她不得?”
“你敢。”
何晏的聲音如從冰窖裡撈出來的一般。
顧明軒握著□□的手指微緊。
片刻後,他放下□□,一手舉著儲君印章,冷冷道:“何晏,見印如見儲君,你敢對儲君不敬?”
“儲君?”
何晏聲色淡淡,說道:“很快便不是了。”
顧明軒瞳孔微微收縮。
未央立在原地,冷汗與血水順著她的鬢發往下淌,她胸口劇烈喘息著。
何晏怎會過來了?
他不是在靜思他與她的關係該何去何從嗎?
未央心中疑惑,微側身,向身後的何晏看去。
風聲烈烈,吹起何晏身上的蓮青色大氅。
他翻身下馬,衛士們將顧明軒的禁衛軍擋在外麵,為他讓出一條路。
一步步向人群中的她走來。
天邊殘陽徐徐墜下,天光與兵荒馬亂交接,世界一片血紅,唯有何晏一身蓮青,逆光而來。
夕陽餘暉落在他肩頭,未央有些瞧不清他的麵容,隻依稀看到,他眉峰下壓到極致,薄唇抿成冷硬的一條線,整個人散發著生人勿進的氣息,與恨不得將天下一同毀滅的厭世感。
這便是被人激怒的何晏?
與人針鋒相對的何晏?
未央握著劍柄的手指緊了緊,忽而發現,何晏對她簡直不要太好——她百般無理取鬨問何晏要和離書時,何晏隻是麵無表情寫下和離書,並未多說甚麼。
她與何晏說他執念的並不是她,而是當年對何晏伸出援手的人時,何晏亦是麵平如鏡,靜靜聽她說完,不曾打斷她的話。
原來何晏的脾氣並不好。
是她在恃寵而驕。
未央垂眸。
一方柔軟錦帕,覆在未央的麵上。
隔著薄薄錦帕,她能感覺到何晏指腹的薄繭,與他掌心的溫熱。
何晏輕輕擦去她臉上的血水。
“彆怕。”
“我來了。”
何晏低低說道。
他的聲音裡少了幾分剛才與顧明軒對峙劍拔弩張的冷冽,帶著讓人不易察覺的輕柔與小心。
未央怔了怔,有一瞬的失神。
這大抵是被人嗬護著的感覺。
未央輕輕一笑,拿過何晏的錦帕,自己擦著臉。
儘管是被人小心嗬護著,可她還是有些不習慣何晏的親密動作。
重生到現在,她習慣了一個人。
“多謝。”
未央溫聲說道。
何晏眉頭微動,道:“無妨。”
戰局被扭轉,何晏將三人帶至安全的地方,上下打量著衣服上滿是血汙的未央,聲音低沉問道:“你沒事吧?”
未央搖了搖頭,問道:“你怎麼過來了?”
“當然是關心你了。”
未央的聲音剛落,蕭飛白便湊過來說道。
何晏嘴角抿了抿,瞥了一眼蕭飛白。
蕭飛白正欲再說些甚麼,但見何晏涼涼眼神,便將後麵的打趣話咽回了肚子裡。
秦青羨撕下錦袍一角,漫不經心擦著劍身上的血汙,餘光掃過與未央並肩而立的何晏。
夕陽西下,女子嬌俏明豔,男子內斂深沉,如璧人一般登對。
秦青羨莫名煩躁,蹭地一下將劍身還鞘,抱拳對何晏道:“多謝救命之恩。”
何晏略微頷首,看也沒看秦青羨。
秦青羨亦把臉偏向一旁。
二人離得明明並不遠,中間卻像隔著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般。
一場惡戰,讓蕭飛白的錦衣華服沾滿了血汙,描金折扇更是辨不出扇麵上原有的精美畫麵,他甩了甩折扇,血水順著扇麵往下滴,將扇麵浸泡得失去了原來的顏色。
蕭飛白皺眉,隨手扔了折扇。
蕭飛白拍了拍何晏肩膀,道:“你得再賠我一把折扇。”
他手上分不清是旁人還是自己的血,拍在何晏肩上,頃刻間便留下一個紅紅的手指印。
何晏皺眉看了一眼自己肩膀,眼底的嫌棄一覽無餘。
大戰後的緊張氣氛,被蕭飛白的插諢打科消弭於無形。
“看來陛下已經抵達皇陵了。”
蕭飛白看著與禁衛軍們平分秋色的何晏帶來的衛士,摸著下巴說道。
禁衛軍是拱衛皇城的精銳部隊,能與他們戰得有來有回,甚至隱隱壓禁衛軍一頭的衛士,必是天子身旁的親衛。
何晏點頭。
“今日之事多謝你了。”
未央有些自責,道:“都怪我們太莽撞了。”
“這是甚麼話?”
蕭飛白混不在意道:“誰能想到顧明軒敢殺我與少將軍?”
他們兩個人是華京城最為特殊的存在,縱然犯了謀逆之罪,在沒有得到天子的旨意下,旁人根本不敢抓捕他們。
顧明軒委實是個狠人。
蕭飛白的目光越過混戰著的衛士們,落在眉頭緊鎖的顧明軒身上。
“不過,若沒有把柄在手,他應該不敢對我與少將軍狠下殺手吧?”
說到這,蕭飛白聲音微頓,看了一眼自何晏抵達後,便一直沉默不語的秦青羨,問道:“你的親衛不會把我們賣了吧?”
“不可能。”
秦青羨斬釘截鐵道:“他是跟隨我多年的老人,絕不會出賣我。”
“這便奇怪了。”
蕭飛白摸著下巴,有些不解。
何晏道:“顧明軒找到了你們替換的東西。”
“那些東西我已經吩咐親衛們銷毀了。”秦青羨皺眉說道。
何晏淡淡看了一眼秦青羨,道:“你的親衛動作太慢了。”
秦青羨臉色一白。
“那些東西不能送到天子麵前。”
未央秀眉微蹙,道:“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我們要儘快將顧明軒手裡的東西拿到。”
“對。”
蕭飛白看了看何晏,道:“這件事你既然知道了,想來也已經解決了吧?”
未央眼底閃過一抹驚訝。
從他們來找顧明軒,再到何晏帶衛士過來,其中不過半日的時間,這半日的時間裡,何晏竟處理好了一切?
殘陽戀戀不舍掛在天與地的交接處,雲海翻湧著,將天邊攪成深深淺淺的紅。
深淺不一的紅色落在何晏臉側,何晏在未央的注視下點了點頭。
未央微睜大了眼睛。
未央細微的動作落在何晏眼底,何晏下壓著的眉峰舒展一分。
遠處傳來戰馬嘶鳴的聲音,打斷眾人的交談,眾人齊齊望去,是光祿勳趙玉春帶衛士而來。
光祿勳位列九卿,掌宮門警衛,同時也是天子的智謀班子,麾下郎將無數,所有的三公九卿,都由郎官入仕,所以光祿勳又有掌管著大夏朝臣儲備庫鑰匙的美稱。
光祿勳的位置頗為重要,大夏立朝以來,皆是由天子最為信任的人擔任著。
趙玉春是天子最信任的人,沒有之一。
趙玉春翻身下馬,身後親衛接過他扔過去的韁繩,他大步向何晏走來,餘光掃過不遠處的戰團,道:“天子們宣你們過去。”
何晏頷首。
趙玉春並起兩指,指向以顧明軒為首的人,冷聲道:“天子召見,要你們速速前去覲見。”
“若有違名者,就地處決。”
夕陽西下,顧明軒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顧明軒棄劍,周圍衛士們也跟著放下武器。
鮮血四濺的戰局終於恢複平靜。
未央眉頭微動。
她猜測的事情果然沒錯。
天子並非真正寵信晉王,哪怕知道知道晉王對小皇孫下殺手,亦不肯處置晉王,他之所以將晉王封為皇儲,是有意讓晉王狂妄自大,成為眾矢之的,各路藩王群起攻之,晉王必出疏漏,待到時機成熟,天子一舉將晉王廢除,甚至削去晉王的封地與兵力,讓晉王的勢力再不能威脅皇權。
——天子執政期間已經出過兩位太子,多上晉王一位不算多。
想到此處,未央心中歎息。
皇權冰冷,容不得親情。
天子如此,那麼何晏呢?
未央向何晏看去,何晏神色淡淡,周圍紛擾似乎與他沒有任何關係。
未央收回目光。
她始終看不透身邊的這個男子。
哪怕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說他歡喜她。
未央跟隨趙玉春,前去拜見天子。
臨近天子營帳,小黃門一路小跑而來,在前方引路。
小宮人拉開營帳簾子,未央隨著眾人跪了下去,偷偷用餘光打量著天子。
天子的精神有些萎靡不振,半倚在軟塌上,手指按著眉心,老黃門將參茶送到他的嘴邊,他含了一口,揮手讓老黃門退下。
未央收回視線。
膝下唯一的兒子的去世,給這位上了年齡的天子的打擊還是非常大的。
儘管太子的死去,其中有天子的聽之任之。
“都起來吧。”
天子的聲音略顯蒼老,對眾人說道。
未央起身,正坐在一旁軟墊上。
小宮人殷勤捧來茶,未央溫聲謝過,輕啜一口茶。
天子蒼老但不失威嚴的聲音再度響起:“說說看,怎麼回事?”
晉王被天雷擊中,現在還在昏迷之中,晉王世子替晉王而來,在一旁落座,聽天子這般問話,他斟酌片刻,正欲答話,然而尚未來得及開口,身旁便響起顧明軒的聲音:“陛下,有人陷害晉王殿下。”
晉王世子心中低歎,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顧明軒便迫不及待起身,冷冷瞥了一眼未央,向天子道:“所謂‘天譴’,是無稽之談,其真實原因是以未央為首的人設計的引雷之術。”
天子目光落在未央身上,聲音不辯喜怒,說道:“未央能將九天玄雷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