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你們若是不信,大可派幾個人去永寧殿瞧上一眼。”
未央看著猶豫不決的羽林衛,說道。
羽林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拿不定主意。
永寧殿是天家皇室供奉先祖的地方,且離他們現在所在的神仙殿極近,永寧殿一旦有失,戰事便很快便會波及到永寧殿。
若是在尋常時候,他們自然是不怕的,天家一十六衛,各司其職,拱衛皇城,藩王雖有親兵府兵,以戰力來看,或許能抵得上一兩個衛隊,但天子有一十六衛,藩王若想行謀逆之舉,隻怕剛攻入皇城,便被各方衛士聯手剿滅了。
可現在不同。
皇城分內外兩成,祭祖大典在外城舉行,拱衛外城的是宿衛,由朝臣世家們所統領。
天子來外城,所帶的隻有心腹衛隊羽林一衛,羽林衛雖是衛隊們最為精銳的部隊,但楚王早有打算,早早地將自己的府兵與養了多年的死士帶入神仙殿,趁機行弑君之舉。
如今大部分的羽林衛在殿內守著天子,能調去永寧殿的衛士並不多。
更何況,若調衛士去永寧殿,則神仙殿的兵力便會大肆削弱,楚王的府兵雖不及羽林衛能征善戰,但勝在準備頗足,若此時再占了人數優勢,隻怕天子將會陷入危險之中。
可若不調兵救援永寧殿,縱然天子殺了楚王,平叛楚王謀逆,永寧殿的藩王們得了消息,必會在天子與楚王兩敗俱傷之際趁火打劫。
天子一樣性命難保。
思來想去,為首的羽林衛向未央拱了拱手,道:“姑娘既然是冒死前來,想來是忠烈之輩。”
聽到忠烈二字,未央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呸,她才不要忠於現在的天子。
忠於天子的人,個個沒有好下場。
唯一一個還願意為天子衝鋒陷陣百死無悔的人,是她的爺爺,如今妻離子散,在海外荒島漂泊數十年不敢返鄉。
若不是她出海找爺爺,隻怕爺爺會一輩子待在荒島之上。
赫赫威名的鎮南侯,竟落得如此下場。
天子薄涼行徑,委實讓人心寒。
未央心裡腹誹著,麵上卻是一副忠肝義膽模樣,向羽林衛道:“蘭陵蕭家,從無貪生怕死之人。”
——至於是不是忠烈之輩,便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羽林衛麵上微喜,繼續道:“既是如此,煩請姑娘入內城,替天子調其他衛隊前來保護天子,平叛藩王之亂。”
皇城雖然修得極大,但內城的衛士們若是得知天子有難,必會疾馳而來,到那時,無論是楚王,還是蜀王與燕王,都不足為慮。
前提是未央進得去內城,且內城的衛士們聽從未央的話。
“內城衛士皆由天子親子統領,若沒有天子的敕令,他們怎會輕易妄動?”
未央故作為難道:“更何況,幾位藩王又是天子極其信任的王爺,我若去內城調兵剿滅他們,隻怕我尚未說完話,便會被衛士們就地正法。”
“你們還是不要害我了。”
未央道:“消息我已經帶到,信不信是你們的事情。若繼續耽擱下去,待幾位藩王府兵趕到,縱然我爺爺單騎趕到,隻怕也難以扭轉戰局。”
說完話,未央轉身欲走。
戲一定要做得足足的,自己信了,旁人才會相信。
未央這般想著,剛剛邁出第一步,身後便響起羽林衛焦急的聲音:“姑娘請留步。”
“我這便放姑娘入殿麵見天子。”
——永寧殿的危機刻不容緩,羽林衛人手有限,讓未央麵見天子拿天子敕令,是最好也是唯一的解圍方法。
未央輕輕一笑,轉身回頭,麵上又恢複剛才的凝重。
羽林衛打開沉重宮門,未央走入神仙殿,厚重宮門又被關上。
未央站在台階處往院裡看,或許是楚王的府兵難纏,衛士們全守在天子身邊,神仙殿的外院並無巡邏衛士。
未央駐足,輕手輕腳回到宮門處,耳朵貼在宮門上,探聽宮門外的羽林衛們的布署。
這些羽林衛們,是不會任由永寧殿的“危機”繼續發展下去的。
隻要她入殿麵見天子,讓天子調動城內衛士,外麵的羽林衛必會分派兵力救援永寧殿——左右內城的衛士們很快便會趕來,神仙殿這裡出不了甚麼亂子,守在宮門外又無戰功可言,倒不如去往永寧殿平叛藩王內亂。
當然,以他們的兵力,在永寧殿與燕王蜀王硬碰硬是送死的行為,他們隻想拿戰功,並不想送命,並不會與兩位藩王起衝突,隻會遠遠地守在永寧殿外,待內城的衛士趕到後,再做出一副分外賣命的樣子來。
如今的大夏四夷賓服,海晏河清,能立戰功的機會委實不多,作為天家衛士,若無戰功,便一輩子都會在現在的位置上打轉,極難晉升。
眼下好不容易有了立戰功的機會,他們自然當仁不讓。
羽林衛爭先恐後要去永寧殿的聲音不絕於耳,未央笑了笑,小心翼翼下了台階,一路往內院而去。
神仙殿是三進的宮院,越往內院走,府兵與衛士們嘶吼的聲音便越清晰,中間又夾雜著刀劍相撞的刺耳聲,聽得未央頭皮發麻。
第二個宮門下立著一隊羽林衛,未央故技重施,輕輕巧巧進入宮院。
守在宮院外的羽林衛們心懸戰功,又少了一波。
未央心中微喜,繼續往裡走。
如此一來,縱然楚王弑君失敗,也能在府兵與死士們的保護下衝出神仙殿。
至於天子圍剿楚王失敗,會不會追究她的責任,她則不是太擔憂——燕王與楚王絕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永寧殿處必有動靜,她是冒死來送信的,而不是調羽林衛離開的。
天子對她隻有封賞,不會責罰。
未央走入第三道宮門,刺鼻的血腥味迎麵而來,闖入視線的,是屍山血海,斷肢殘骸在血泊之中絕望地掙紮著。
恍惚間,未央仿佛又回到自己與秦青羨在晉王的追殺下,保護小皇孫的那一日。
與那日不同的是,秦青羨以一敵百,極其驍勇,而這一次,隻有她自己。
未央深吸一口氣,接來守門的羽林衛遞過來的佩劍。
天子在神仙殿的正殿,她若想見天子,需要穿過混戰的府兵與衛士。
羽林衛們護著未央往裡走。
剛走沒幾步,未央便看到了戰局中央身著黃金戰甲的楚王。
楚王一如既往,縱然來行兵變之舉,衣著也是分外精致華美的。
黃金戰甲上雕著猙獰蟠龍,手中佩劍的劍柄處鑲著閃閃發光的寶石,熠熠生輝的頭盔上綴著漂亮的孔雀翎,儘顯大夏第一風流王爺的清貴威儀。
隻是可惜,因他身在戰局中央,周圍衛士無不想要他的性命,他雲錦的披風被劃得支離破碎,有氣無力地披在他的肩頭,頭盔上的孔雀翎更是被衛士們削去不少,隻剩可憐巴巴的幾根,活像是隻禿了毛的金黃大公雞。
若不是此時的局勢分外緊張,未央幾乎能指著楚王大笑出聲。
羽林衛們又發起新一波的攻勢,守在楚王身邊的府兵們又倒下許多,楚王一身是血,分不清是他自己的,還是周圍人的,他手中佩劍指著站在高台處的天子,仍在不斷叫囂著。
天子逆光而戰,負手而立,未央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隻看到他麵上明明暗暗一片,一改往日的溫和慈愛假象。
天子是對楚王有了殺心。
她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未央帶著羽林衛們艱難地行走在短兵交接之中,有意無意往中央的楚王身邊走,羽林衛們專心與周圍府兵作戰,並未發覺她的意圖,倒是中間的楚王,發現了不斷向自己逼近的未央。
未央早在殿外便解了小內侍的發冠,長發如瀑,高高挽著,略微抬頭,整張臉暴露在血腥之中。
楚王微眯著眼,手上的動作慢了一瞬。
與他對峙著的衛士見此,連忙將掌中佩劍向楚王胸口處甲胄交接的地方送去。
長劍在陽光下閃著寒光,甲胄交接處裡麵是布衣,若被刺中,楚王性命難保。
未央心中一驚,再顧不得其他,快步衝入戰圈,提劍狠狠刺在楚王腰間。
楚王腰間是精鋼打造的黃金甲,未央的劍並不能傷他分毫,隻是讓他身體微微傾倒,衛士的劍鋒劃過他的胸甲,發出刺耳的聲響。
楚王瞬間反應過來,一腳踹翻趁機偷襲他的衛士,了結衛士性命之後,他轉身看著麵前未央,眸色晦暗難辨。
未央的長劍又向他攻來,他側身一避,擦身而過的瞬間,他聽到未央極小聲的話:“天子這是請君入甕,你不是天子的對手,快走。”
“我調離了守在宮門的羽林衛,你現在走,還來得及。”
楚王眸光微變,未央的攻勢仍在繼續:“挾持我。”
“快。”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未央的話剛剛說完,楚王不再猶豫,當下賣了個破綻,引未央來攻,未央長劍一送,楚王就勢奪去她的長劍,手指扼住她的肩膀,佩劍橫在她的脖頸處,朗聲向高台上的天子道:“長兄,你瞧瞧,本王手裡的人是誰?”
膠著的戰事頃刻間陷入沉默,府兵與羽林衛警惕著,回到各自的陣營。
“陛下,不要顧忌我,快殺了這個反賊!”
未央拚命演著戲,然而楚王比她的戲更足,手上稍稍用力,她脖頸處便溢出點點血跡。
未央吃痛,不說話了,隻是狠狠踩著身後楚王的腳。
“抱歉抱歉,以後讓你捅回來便是。”
楚王小聲說道,輕笑著的聲音毫無誠意。
未央踩在楚王戰靴上,用力地轉了轉腳跟。
身後傳來一聲輕嘶聲,未央方覺得心裡好受些。
天子眸光輕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