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一郎聽這話自然明白,夢未必是夢,但吉凶卻是希錦要辨的。
當下便道:“大娘子請講。”
希錦:“我如今得了這般奇遇,人人都羨慕我,我自己心裡也喜歡得緊。”
霍一郎微抿唇,垂著眼睛,恭敬地道:“是,此乃天大喜事,恭喜大娘子!”
希錦卻道:“但我心中終究不安,一郎也知道我的,我哪裡懂得那燕京城的事,如今遭逢這等大事,我不知道該如何自處,更不知道我將來該怎麼往前走,恰好又做了那夢,所以今天把一郎請來,是想著一郎讀書多,好歹為我指點一番。”
霍一郎聽此話,抬起眼,緩慢地看過來。
他望著希錦:“其實霍某也有一個疑問,可否請教大娘子。”
希錦:“一郎請講。”
霍一郎:“大娘子不是有一錦書,或許有什麼解夢妙計?”
希錦聽聞,那雙眼頓時看向霍一郎。
霍一郎卻是眼觀鼻鼻觀心的樣子。
若不是他如此肅清的模樣,她倒是以為他在打趣自己了。
一時不免疑惑,他是怎麼知道錦書的事的?
希錦裝傻:“一郎,你說什麼話呢,我怎麼聽不懂呢,既是一郎忙著,不便解夢,那也就罷了,請回吧。”
希錦這麼一說,那霍一郎忙道:“大娘子勿怪,請教一字,霍某當不起,大娘子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言辭誠懇。
希錦見此,也就不和他來虛的,看那些侍衛並丫鬟都距離很遠,應是聽不到,這才歎了聲道:“其實也沒什麼,我就是做夢,在那夢中,有一郎君,竟因為他家娘子無出,寫了休書,要把他家嬌滴滴的小娘子給休棄了,誰知道還未曾拿出那休書,就發現他家娘子懷上了。”
霍一郎聽懂了這個故事後,額角一抽。
她……還真想過休了皇太孫?
他用難以言喻的眼神看了眼希錦:“然後呢?這休書自然是不好拿出來了?”
希錦很為難:“倒是沒拿出來讓人看到。”
霍一郎:“那就好了,隻是夢而已,夢裡沒拿出來,那休書直接毀了,大夢一醒,就當沒這回事了!”
希錦有些心虛,也有些無奈,她呐呐地道:“關鍵這休書不見了,也不知道怎麼不見了,怎麼都找不見了。”
霍一郎:“……”
他深吸口氣,想說什麼,卻也不知道說什麼。
怎麼會丟了呢?
她怎麼就把休書給丟了呢?
好大一個難題,讓他能怎麼辦?那贅婿阿疇的性子,就是一大醋壇子,他若是知道,怕不是活活氣死了!
大好的福氣,是這麼隨意揮霍的嗎?
希錦:“當然了,他擔心的不隻是休書,他還想著,將來他家小娘子生下那孩兒,他該如何照料,該如何將他養大成人,該如何享受這天倫之樂,如何圖一個長久富貴?”
這隱喻非常含蓄,不過霍一郎聽懂了。
他自小和希錦一起長大,在這方麵還是有些默契的,兩個人都很擅長猜謎。
他輕咳了聲,道:“那休書一事,既是沒了,隻能當他沒了,以後多留心就是,至於那天倫之樂,那長久富貴——”
希錦:“嗯?”
霍一郎收斂了神情,正色道:“大娘子,你看遠處——”
希錦聽了,便看過去,卻見青山如黛,鸞影迢迢,好一番初春風光。
霍一郎道:“大娘子覺得,如今的皇城,應該是何模樣?是何季節?”
希錦:“我又不曾去過皇城,自然不知皇城是何模樣,不過季節嘛,那自然也是草長鶯飛的時候了。”
霍一郎笑道:“這就是了,汝城此時正是百花待放時,汝城外人流如織,香火繁盛,那此時的皇城,自然也是同樣的風光。”
希錦:“……”
她挑眉看他,心想這人能不打啞謎嗎?
以前她和他說話,其實有時候也是累的……如今還要和他繼續猜謎嗎?
霍一郎正色道:“汝城的人是人,燕京城的人也是人,既都是人,那人情世故原本相通。”
希錦若有所思。
霍一郎又道:“至於夢中的那位,既有幸得貴子,那是承天之幸,何等福分,與其惴惴不安,不然欣然受之,相信他能有此福分,將來萬事皆能逢凶化吉。”
希錦:“哦……”
有點懂,又仿佛不太懂。
霍一郎看了眼希錦,想起昔日種種,歎息。
歎息之餘,卻是道:“霍某不才,卻多少略通相麵之術,以霍某的意思,縱然人心多變,但若一個人已曆經滄海,便是再多波瀾,也不過爾爾。”
希錦挑眉:“所以?”
霍一郎沉吟了片刻,道:“那夢中之人其實是有福之人,得一有情人,足以享用一生,那夢中郎君,盼他且行且珍惜。”
希錦便明白了,他竟是在說阿疇,說阿疇竟是有情人。
霍一郎低首,啞聲道:“大娘子,令慈生前,我曾見過一麵,當時她對我說了一些話。”
希錦聽著,忙問:“什麼話?錦書的事,也是我娘給你說說的,我娘還和你說什麼了,我怎麼不知道?”
霍一郎苦笑:“也沒什麼,昔年我曾受過她的恩,臨終之前,她終究不放心你,才交待了我一些。”
希錦驚訝,這是她萬沒想到的。
怪不得呢,怪不得她娘的錦書中竟說起霍一郎,要她找霍一郎,敢情她娘在霍一郎這裡早早留了一手呢。
果然,她娘就是她娘,她娘永遠是對的!
霍一郎輕歎:“大娘子,你要去燕京城了,霍某也要過去燕京城,此去燕京城路途遙遠,怕是不知多少艱辛,若有那一日,霍某定會儘綿薄之力。”
希錦聽著,心中多少寬慰,道:“一郎,我去不去都兩說呢,若是去,隻怕也要耽擱幾日,不能和你同行了。”
霍一郎聽此,淺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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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錦是在離開戒台寺下山的時候才猛然明白過來。
霍一郎說的同行,不是從汝城過去燕京城的同行,而是說彆的。
換成大白話,他那意思就是說,大娘子啊你要跟著你家夫婿過去燕京城這官場上攪合攪和了,很可能當個妃子之類的,而我也要過去求取功名。
我們是老鄉,親不親故鄉人,以後你遇到什麼事,我也會幫襯著你,咱們從此互相幫襯著吧。
霍一郎是好心好意,隻可惜當時她沒聽出來,那霍一郎竟是對牛彈琴了!
她深吸口氣,無奈。
此時再想和他說什麼,自然是不便了。
其實這次她大動乾戈上戒台寺,在開闊的後山亭子處見一麵,實屬不易,以後怕是見不成了。
她難免有些遺憾,遺憾之餘,又心生感激。
到底是有些交情的呢。
果然她娘就是有先見之明,知道她可以尋上霍一郎,霍一郎也不含糊,更沒裝傻推脫,竟說了幾句掏心窩子的話。
這霍一郎說的也在理,其實她胡思亂想有什麼用,關鍵還是在阿疇。
她開始回憶阿疇,重新梳理自己和阿疇之間的關係。
往常自己欺負阿疇,對他很有幾分苛待,這她心裡是明白的,不過他性子好,應該並沒有惱了自己,對自己還算忍讓。
其實想想他這次成為皇太孫前的種種,自己縱然鄙薄嫌棄他,但他還是安分認命的。
從這點來說,看起來他並沒有要討還舊債的意思,應該是吧?
如果自己想,完全可以硬賴著,霸住這頭茬大娘子的位子,跟著他過去燕京城,跟著他入宮,再仗著芒兒這嫡長子的身份,她將來的位置總歸不會差的。
但隻是,她到底出生商賈,這樣的身份過去燕京城後能不能占住那個皇孫妃位置,或者說將來的皇後位置,那就兩說了。
如果不能那就沒意思了。
她雖出身商賈,又隻是寧家不起眼的五房之女,但好歹也是錦衣玉食養大的,是父母捧在手心裡的,自己有宅子有鋪子,
父母怕她受委屈,甚至為她招了贅婿,特意選了無父無母無身家的。
其實在前朝時候,贅婿身份低,也就是比尋常奴仆身份高一些,如今自然是高了,但再怎麼樣也翻不過天去,那是希錦可以輕易掌控的。
所以父母給希錦鋪下的路,是不能大富大貴,但是守著贅婿守著鋪子門麵也能平順安穩富裕一生的路子。
她這輩子都不會愁了吃穿,什麼都不用怕。
可是如果去了燕京城,那就不一樣了。
阿疇肯定有彆的妻子吧,也許也有什麼妾室,當了皇帝還會有三宮六院七十一妃,自己就要和彆家娘子共有這麼一個夫婿,還得求著他巴結著他,得想辦法邀寵。
說不定還得和彆人明爭暗鬥使心眼,掐一個你死我活。
這她哪成呢!
她乾不來這些。
所以她的機會其實就在汝城。
阿疇會回來,她要利用阿疇重回汝城的機會,重新喚起他的眷戀,在他麵前爭取更多,要他許下承諾。
甚至讓他重新化為那個對她言聽計從的阿疇。
至於怎麼做——
希錦看過的各種小話本都在腦子裡浮現,交織在一起。
辦法太多了啊!
她豁然開朗。
而就在這時,官府突然傳來消息,說阿疇要回來了。
他來接她和芒兒了。
很好!
她才備下美人計,他就自投羅網了,且看她如何施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