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老人卻不碰一點甜品。
蘇業和雷克詫異地詢問原因。
“我喜歡一切甘甜之物,但過多的甘甜會麻痹我的感知。所以,我要克製欲望,放棄凡塵的甘甜,抓住更高的甘甜,戲劇。”埃斯庫羅斯麵帶微笑說出原因。
“那我們敬世界最甘甜之物,戲劇。”蘇業道。
三人舉杯,小口輕飲。
飯後,三個人走到會客室,先是閒談了半個小時,讓埃斯庫羅斯稍稍了解蘇業。
蘇業和雷克講述的過程中,老人經常輕輕點頭,給予蘇業和雷克回應,每次聽到精彩之處,對蘇業都不吝讚美之詞,每一句話都像是史詩一般,讓人格外受用。
接著,蘇業拿出自己的魔法書,讓埃斯庫羅斯看大綱。
埃斯庫羅斯認真翻看,看完之後,並沒有立刻說什麼,而是思索許久,又重新看了一遍。
整個過程中,他沒有流露出其他情緒,一直保持嚴肅專注的樣子。
再一次深思,他把魔法書還給蘇業。
“故事是一個好故事,你的一些語句讓我以為,你是繆斯女神的神眷者。那麼,你想聽全部真話嗎?”埃斯庫羅斯問。
“當然。”蘇業道。
“從我個人的角度講,非常不喜歡。”
埃斯庫羅斯的話語如同一桶冷水,把蘇業和雷克澆得透心涼。
蘇業隻是略顯尷尬地一笑,雷克則變了臉色。
“你的劇情,開頭並不夠吸引人,這也是為什麼現在的戲劇大多以倒敘為主,偶爾配合插敘交代前因。你的場景轉換和多幕的變化,容易讓觀眾走神。還有……”
埃斯庫羅斯說了許多他認為的缺點。
蘇業手持魔法書,把埃斯庫羅斯說的都記下來。
但是,隻把其中幾條劃出重點,然後在下麵寫下改進方式。
很快,老人說完自己的看法。
雷克麵沉似水,萬萬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他本以為埃斯庫羅斯會很喜歡這部戲劇。
會客室沉寂片刻,老人臉上恢複微笑,望向兩人。
“之前說了我個人的看法,那麼接下來,說說‘劇作家埃斯庫羅斯’的看法。”
蘇業目光一凝,雷克則露出詫異之色。
老人哈哈一笑,道:“不要驚訝。畢竟我除了叫‘埃斯庫羅斯’這個名字,最常被人叫的是‘詩人賽會冠軍’和‘悲劇之父’,雖然我很不喜歡後麵的稱呼。但是,當然人們願意那麼叫我的時候,我就要承擔相應的責任。”
雷克輕輕點頭。
但蘇業聽到“責任”兩個字,目光一變,更認真地看著這位悲劇之父。
“我個人非常非常不喜歡你這種形式的戲劇,注意,我隻說‘我不喜歡’。我不會說不好,也不會說糟糕,因為我深知,在世界的麵前,我們每一個人都微不足道,都渺小如螞蟻。再睿智的目光,也隻能看到前方,再狹隘的視線,也可能看到智者的盲區。所以,我隻能說,我不喜歡。我的喜歡,並不是這個世界的標準,也就沒資格做出判斷,尤其是做出負麵的判斷,尤其是做出傷害人的判斷。”
“當我首先對你做出傷害的判斷,就等於允許你的劍刺向我的胸膛。”老人的語氣越發和藹。
“您真是一位充滿智慧的前輩。”蘇業誠懇地說。
雷克臉一紅,之前看輕老人家了。
“但是,作為劇作家,作為一名詩人賽會的冠軍,作為彆人口中的悲劇之父,我個人的喜好就不重要了。當我第二遍用這些身份看你的《紮克雷》大綱的時候,我幾乎每一秒都可能吼出聲,你看,你的頭腦完全沒被我們這些老東西束縛,你根本不在乎是一個人、兩個人還是三個人,你直接要上五十多個人!”
“你把我們的舊東西撕得粉碎。獨幕劇?粗暴地踢走,換上多幕。單一舞台?扔掉,安放一些布景,改變舞台的時間、地點,這簡直是繆斯附體般的美妙靈感。詩歌?統統摔碎,全部換上通俗易懂的話語,讓不認字的人也能聽懂,你用實際行動讓我們臉紅。我們這些劇作家總是自以為代表人類智慧的結晶,總是認為自己才懂人心,但你讓我們知道,我們如此虛偽。如果不能讓普通人看懂戲劇,那是何等傲慢!”
“你的文辭是不夠優美,但是,其中那幾句話,包括雷克昨天反複在我麵前吟誦的那幾句話,已經超越了凡間的美,擁有了哲理的美。”
“是,埃斯庫羅斯不喜歡,但‘詩人賽會冠軍’和‘悲劇之父’喜歡得發了瘋!因為我看到了完全不一樣的事物,完全不一樣的生命!這個生命看上去幼小不堪,甚至有些醜陋,但我們為什麼要拒絕它呢?就如同,我們怎麼會扼殺一個幼小醜陋的嬰兒呢?我們應該做的是,撒下陽光,精心灌溉,讓時間來證明這個新事物!”
“如果時間證明這個新事物一無是處,我們能有什麼損失?但如果我們扼殺這個新事物,最後時間卻證明她是美妙的,我們才會有巨大的損失。”
“我們不是世界的真理,不是任何人的真理,大多數時候,我們甚至都不是自己的真理。但是,我們往往把自己的愚昧當作真理,當作標準,限製自己,限製他人。”
老人毫不在乎蘇業和雷克的反應,如同在朗誦自己的詩歌戲劇一樣,滔滔不絕發表自己的看法。
蘇業和雷克相視一眼。
不愧是專業寫詩寫戲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