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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隆身上的白銀斑點慢慢消失。
蘇業一邊走,一邊緩緩道:“角鬥場的人明明將榮耀給了你,你棄之不顧,追尋已經不存在的‘羅隆一世的榮耀’,要保護根本沒有過的‘羅隆家族的榮耀’。”
“你始終不明白一個最質樸的道理,人可以粗粗分類,比如直發的或卷發的,比如黑眼睛或綠眼睛的,比如勤勞的或懶惰的,比如罪惡的或善良的,比如不負責的或負責的,雖然一些分類會有不好的影響,但無傷大雅。可當我們不是分類,而是分高低、分上下、分貴賤的時候,一切都會不同。”
“當你認為,人分貴賤,貴族比平民高的時候,那麼,一定有比你更‘貴’的人。在那些人的眼裡,你就是賤的。你的賤,不是他們或外界給的,是在你認為自己比彆人高貴的同時,自己給自己的。就像,正是因為你覺得自己比平民高貴,所以,你在帕洛絲公主麵前,覺得自己比她低賤。”
羅隆呆呆看著蘇業,不斷回憶自己和帕洛絲的關係,不斷回憶蘇業和帕洛絲的交流過程。
他眼中的迷茫突然清澈了一點,蘇業好像說得沒錯,自己在帕洛絲麵前一直小心翼翼,一直在仰望,可蘇業真的完完全全把帕洛絲當成一個同學,一個同桌,僅此而已。
他之前一直不理解,為什麼蘇業能做到這一點,甚至所有同桌、所有參與黑鐵試煉的人都無法理解,但今天,有點明白了。
蘇業眼裡沒有卑微之人,自然就不會有高貴之人,也就不會在任何人麵前卑微。
帕洛絲目光柔柔,落在蘇業的麵龐。
蘇業撿起羅隆掉落的黑鐵神力長劍。
羅隆臉上浮現一抹驚慌。
所有貴族露出疑惑之色,蘇業要殺羅隆?怎麼可能。
最多隻是嚇嚇而已。
“將自己舉到高處的人,也預留出跌落的距離。”蘇業一邊走一邊道。
“因蒙他人榮耀而獲得的特權,也必將因放棄承擔責任而失去。”
蘇業握著劍,慢慢走向石錐之花。
羅隆輕輕挪動,想像上一次那樣脫離石錐,但毫無效果。
“雷克心裡的老虎,用來保護他的妹妹。你心中的老虎,在吃人。”
羅隆愣住,眼前浮現過去的一幕幕。
蘇業一邊走一邊道:“你說的沒錯,我不是誰的救世主,我也不想當救世主。我接下來要做的,隻是想讓夢想中的未來,不會讓我失望。我確實怕死,我確實想要許許多多,但是,我這一生的目標,是讓世界美好一點點,哪怕隻是一點點。”
“隻要我做到,什麼時候死,也就不重要了。”
“你口口聲聲為了榮耀,為了家族,你做到了嗎?你沒有。”
“我做到了。”
蘇業站在石錐之花邊緣,環視全場。
蘇業的目光,掠過白色圈,掠過雜色的圈,掠過深色的圈,掠過同桌,掠過同學,掠過魔法師們,掠過帕洛絲,掠過人們。
蘇業高高舉起羅隆的劍。
突然,負責保護觀眾席的聖域戰士欲向場下衝去,一抬腳,卻愣在原地,望向柏拉圖學院的方向。
教務長拉倫斯的手中,托著一座小小的魔法塔。
無形的力量,落在角鬥場中。
至少要聖域才能看到的護罩,包圍整座內場,籠罩角鬥場中的兩人,籠罩蘇業。
羅隆瘋狂掙紮嘶吼:“你住手!你不能殺我!平民不能殺貴族!你殺了我,你也會死的!貴族們不會放過你!你沒有膽子殺我!我是貴族!我是高貴的貴族!殺了我,神靈會懲罰你!”
“我們魔法師,是有傳統的。”蘇業微微一笑,白齒生輝,笑容燦爛。
聽到蘇業的話,大多數人露出疑惑之色。
但是,極少數貴族麵露驚懼之色,他們眼前一花,仿佛回到過去的那一天。
那一天,蘇格拉底高懸於戰神山上空,扔下一顆燃燒著金色神炎的頭顱。
他們的眼中,兩個人影重合。
蘇業揮動長劍。
石錐之花消散。
霜寒之光,掠過羅隆的頸部,屍首落地,兩相分離。
撕裂浮華,斬卻傲慢。
暗紅的汙血如同黑玫瑰,在黃褐色的土地上盛放。
在羅隆的眼中盛放。
在所有人的眼中盛放。
恐懼醞釀,痛苦滋生。
“你還是貴族,卻不是人了。”
蘇業左手握長劍,右手舉起空藥瓶,敬向全場,乾杯世界。
蘇業拋下長劍,大步走回角鬥場漆黑的走廊。
黑暗之中,晶瑩灑落,一步一星河。
一個扛著鐵鉤的駝背老人,擦身而過,慢慢走向場中。
高天澄淨,烈日灼燒,而觀眾席上的聲音比太陽更熾烈。
在眾人的注視下,老人掄起被紅黑色汙跡糊住的鐵鉤,勾住羅隆的屍體,彎著腰,弓著背,緩緩拖行。
一條淺淺的血汙如蛇痕延長。
許多人的目光落在雅典娜女神雕像與勝利女神雕像之間的獎杯與桂冠上。
“不能放過蘇業!”
“殺了他!”
“沒有人能殺貴族,尤其在城邦賽會!”
“他是第一個在城邦賽會殺死貴族的平民,但絕不會是第一個死在這裡的平民!”
“雅典是貴族的雅典,希臘是貴族的希臘!”
“當我們貴族無人嗎?”
一個又一個貴族站起來。
最後,全內圈的貴族站起來。
他們的數量,遠遠超過魔法師。
雙方怒視對方。
“當我們平民無人嗎!”
一個男人憤怒地站起來。
又一個人站起來,接著,全場的平民站起來。
他們衣衫臟汙,他們滿腳泥塵,他們身形瘦弱,他們目光堅定。
四麵八方站在高處的雅典平民,包圍下方的貴族。
許許多多貴族的眼中,掠過從未有過的慌亂。
蘇業種下的恐懼,在他們眼中蔓延。
“賤民!”一個聖域戰士突然暴喝,強大的神力傳遞他的聲音,壓下全場的紛亂。
所有貴族充滿期待地看著他,所有的平民憤怒地看著他。
部分參與黑鐵試煉的貴族學生若有所思,這個人,是凱羅納的父親,是聖域家族恩卡家族的家主。
在紙花穀外,凱羅納為庇護和勞文斯聯手的灰袍法師,被蘇業的火球術燒死。
“隻有死亡,才能洗淨這個賤民潑向貴族的臟水!我以恩卡家族的一切祈禱,請偉大的戰神阿瑞斯降臨,懲罰那個殺死貴族的凶徒,誅殺那個汙蔑榮耀的罪人,神罰那個意圖推翻貴族的賤種!”
說完,恩卡家主半跪在地,雙手托起一支生鏽的青銅矛頭。
鏽跡之下,矛頭熠熠生輝,散發出濃烈的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