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鑫手上抓著初中數學課本給妹妹劃例題。
見她一門心思往外頭跑, 當姐姐的人立時沉下臉:“坐好!老實寫作業。”
昨天晚上她打著安撫王大軍, 陪人紓解心頭鬱悶的旗號, 硬生生地賴在電影院看了一個半小時的《東陵大盜》, 還興高采烈地拉著蘇木熱火朝天地討論盜墓手法。
什麼洛陽鏟傘.兵.刀,黑驢蹄子公雞血, 怎麼就沒見她學點兒有意義的東西!
今天早上被自己從床上拖起來,她就一直這副嗬欠連天的樣子。再讓她寫兩道數學題,她乾脆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林母支著鍋在走廊上起了煤爐炒醃菜毛豆米, 聞聲趕緊勸慰大女兒:“行了,鑫鑫, 先擺桌子吃飯。”揚起聲, 她又支開小女兒, “蕊蕊, 你去喊蘇木上來。”
林蕊如蒙大赦, 立刻歡歡喜喜地奔下樓去。
為了多拖延點兒不學習的時間, 她甚至不願意直接在樓上開窗喊,還親自爬下四層樓。
林鑫氣得笑出聲, 手指妹妹活潑過頭的背影示意母親:“媽, 你看她——”
“好了,你跟她置什麼氣?白氣壞了你自己。你妹妹你還不了解麼。”林母搖搖頭, 認命般的歎了口氣,“天生就不愛讀書。讓她學習簡直要她的命!也不知道隨的誰。”
明明兩邊根子上都沒這一茬。
林鑫收拾桌上的書本作業,不滿母親的縱容態度:“可蕊蕊總得上學啊。現在社會勞動力剩餘,街道工廠都在往外頭裁人。眼下初中畢業出去找不到工作的待業青年一大堆, 她將來要怎麼辦?”
醃菜花毛豆米炒好了端上桌,林母拿乾抹布擦手,心詭異地寬:“沒事,船到橋頭自然直,好手好腳的,總歸都能找口飯吃。”
說著,她笑起來,“要真不行,就讓她回鄭家村養雞去。她舅媽正好缺人幫忙呢。”
農村養殖萬元戶也不少,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人總是要吃要喝的。
林鑫從籮筐裡頭拿出碗筷用開水燙洗一遍,不甚讚同:“那蕊蕊以後怎麼找對象。她這個脾氣,一般人可承受不起。”
不是她歧視農村人,隻是人的認知水平基本取決於成長與生活環境。
蕊蕊這麼跳脫的性子,在村裡頭當外來的嬌客沒問題,大家當成西洋景。真跟他們一起生活了,人家會看不慣的。
林母放下乾抹布,得意地跟大女兒眨眼:“怕什麼,就你妹妹那個小機靈勁兒,你還怕她嫁不出去?再說——”
她壓低了聲音,“不還有蘇木嘛,咱們從小看到大的孩子,總不會讓他欺負了蕊蕊去。”
到時候,小兩口放在眼皮底下看,總翻不起浪頭來。
林鑫目瞪口呆,看她媽的眼神頗為複雜:“媽,蘇木還喊你嬢嬢呢,你忍心這麼對他?”
還有就是蕊蕊才多大,就開始相看這個了?舊社會童養媳,到她媽這兒居然成了童養女婿。
“是有點兒怪不好意思的。”林母吸氣。
雖說自家孩子自家疼,癩.蛤.蟆看自己閨女都是小仙女。不過作為堅定的唯物主義者,鄭大夫的眼神還沒徹底歪到天邊,勉強大概能認清自己女兒的真麵目。
的確不是個兒媳婦的好人選。
她皺眉琢磨著,看向大女兒,略有些愧疚:“要不,你吃點兒虧,等你媽我退休了,就跟你妹妹一塊兒住,幫她照應著點兒。叫她彆老是欺負蘇木。”
反正按規定,鋼鐵廠女職工五十歲就能辦退休手續,自己還有六年。到時候蕊蕊也才二十歲,不急。
林鑫還沒有來得及對母親的異想天開做出反應,門外就傳來妹妹興高采烈的聲音:“媽,你們廠也要搞內退啊?你十八歲工作,現在早就滿二十五年嘞。”
退退,她還有一堆掙錢點子等著人實踐呢。
林母轉頭瞪雙眼發亮的小女兒:“內退?你又打你媽的什麼歪主意啊?”
等目光轉移到跟在倆孩子身後的盧定安時,她立刻恢複和顏悅色慈祥的模樣,“小盧啊,你怎麼來了?吃飯沒?正好一塊兒吃。今天是剛收上來的新米,熬出來的粥特彆香。”
林蕊看得辣眼睛,偷偷地撇過臉去。
嘖嘖,聽聽鄭大夫的語氣。
這就是對不受待見的小女兒跟備受歡迎的大女婿之間紅果果的差彆待遇。
她往屋裡拉了把蘇木。自己坐,少年,你嬢嬢現在眼中隻有大女婿,哪還看得到你這麼個小可憐。
盧定安笑著表示自己在家吃過早飯來的,但現在聞到香味又饞了,所以還得叨擾阿姨一碗粥。
鄭大夫高興得很:“要吃的,這米還有你起碼一半的功勞。”
林蕊往碗裡頭舀了勺子醃菜毛豆米,給蘇木也舀了勺,催促他快點吃。
不受待見的孩子就得有眼力勁兒,自己積極主動地端碗,彆指望大人勸飯。
醃菜毛豆米是她媽加了香乾跟紅椒炒的,好吃的打嘴巴子都停不住,配著新米粥簡直一絕。
“媽,根生叔叔那個電動釤鐮製造出來沒有?”林蕊喝下一大口香噴噴的新米粥,終於想起來吃水不忘挖井人,得關心農事,“再不做好的話,人家稻子就都全收光了。”
偏偏國慶節過後,她爸又代表廠裡頭去寶鋼考察,不能跟進此事。
林母笑了,轉頭示意盧定安的方向:“這你得問問你盧哥啊,你媽我對這些真沒什麼研究。”
“基本上差不多了。”盧定安趕緊放下手中的筷子,咽掉嘴裡頭的飯菜,“根生叔叔以前學過電工,他上手快的很。”
他還依據風力獨輪車的原理,給釤鐮連著的獨輪裝了風帆。這樣車子往前推行的時候,就可以通過調整帆的方向借助風力,速度還能上去不少,省卻了驅動車子需要的電力。
盧定安看到成品的時候都不由得佩服。
術業有專攻,農具好不好用,怎樣才能更好用,的確沒有誰能比常年跟土地打交道的農民更清楚。
“真的?”林蕊激動得差點兒直接跳起來,“那就能直接用了?快快快,讓根生叔叔去當割稻客,趁著農忙趕緊掙錢!”
眼下分田到戶,各家的糧食各家收。
萬一沒及時收割完畢,一年的辛苦就交代在地裡頭了。所以公社時代幾乎消失不見的稻客、麥客又應運重生。
手藝嫻熟的稻客趁著農忙時節一程程地趕秋收,既掙了錢也解了其他田主的燃眉之急。
林蕊特地打聽過了,因為過程極為辛苦,所以現在收割一畝稻子能掙五塊錢。
按照電動釤鐮的速度,一天收割十來畝地不成問題。刨除電費之類的成本,掙個五十塊絕對小意思。
“這麼多錢?”蘇木兩眼放光,激動得連粥都顧不上喝,掰著手指頭算賬,“要是他乾上兩個月的話,豈不是連手指頭都不用剁了?”
兩個月六十天,五六三十,正好三千塊啊!那三根手指頭真剁虧了。
林母板下臉:“蘇木,不許在背後說長輩是非。”
蘇木偷偷吐舌頭,趕緊縮下腦袋吃飯。
“你傻啊!”林蕊深以與此人同伍為恥,數落腦袋瓜不夠用的少年,“哪兒的水稻能割上兩個月?這都快一整季過去了。”
蘇木不服氣:“農作物多了去,除了稻子就不能割彆的?什麼玉米、大豆,難道都不要收回來嗎?對了,還有高粱,成片的高粱地。”
林蕊嗤之以鼻:“你當是什麼年代,哪兒來的高粱?現在根本就沒人種高粱。產量低又不值錢,張藝謀導演拍《紅高粱》時還是特地讓人種的高粱呢。”
蘇木哪裡會這麼容易就放棄:“反正肯定有其他農作物能一直收割下去。對了,棉花,棉花要從入秋一直采到過冬呢。”
棉花不像糧食熟起來湊堆,往往棉桃炸成雲朵,同一株上的其他棉桃還含苞待放呢。可不就要來來回回地反複采摘?
林蕊簡直不想跟這個傻子說話了。誰家收棉花是直接把棉花杆子砍倒了帶回家的?那都得一個個揪下棉花來。
蘇木愣了下,老老實實地點頭:“這倒也是,那還得先割稻子。趁著秋收沒結束,能掙上三五百也總比沒進賬好。”
三五百,林母下意識想要歎氣。這倆孩子真是掙過錢的人了,說起三五百跟三五塊一樣輕鬆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