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客車停下, 每一個從林蕊身邊走過的同學都對她露出鼓勵的笑。
學習委員還朝她做了個“加油”的手勢, 正兒八經地跟她道歉:“對不起, 林蕊, 是我狹隘了,對你存有偏見。你的確比我更適合代表班上去參加演講比賽。我相信你一定能夠為班級為學校爭得榮譽。”
林蕊聽的一愣一愣的。
少年, 年紀輕輕的這麼官腔套路真的合適嗎?
姐要你相信有什麼用。
公園門口好幾個穿著喇叭褲的爆炸頭青年手提錄音機跳舞,磁帶旋轉播放著今年剛從寶島傳來的流行歌曲。
“……我知道我的未來不是夢, 我認真的過每一分鐘, 我的未來不是夢, 我的心跟著希望在動。……”
林蕊一扭腰,跑下大客車。
還讓不讓人活了, 放個歌都跟針對她一樣。
好端端的, 打什麼雞血!
蘇木默默地背上自己的書包, 又將林蕊的包抱在懷裡。
老李在公園門口招呼大家:““排隊依次進園,按照咱們昨晚分好的小組行動, 每一組的組長都負責清點組員。有情況隨時找老師彙報。”
大家“嗚嗷”的歡呼, 跟脫韁的野馬似的,一進公園就撒腳丫子狂奔, 將老李的囑咐遠遠地丟在腦袋瓜子後頭。
清涼公園依山而建, 那座山就叫清涼山, 山上還有座廟, 相當省事的也喚作清涼廟。
誰也說不清楚到底是山借了廟名,還是廟依托了山名。反正它倆相互依存,現在都挺有名的。
於蘭這禮拜因為在身兼小組長一職的邢磊麵前背課文要求放水未果, 單方麵跟邢磊結了仇。
眼下見自己姐妹壓了邢磊一頭,她驕傲得簡直要下巴上天。
少女抓著林蕊的手甩來甩去,一路跑一路唱大戲:“……有許多女英雄,也把功勞建,為國殺敵,是代代出英賢……”
林蕊被她帶著一路狂奔,心頭的鬱結也叫風吹散不少,跟著扯嗓子喊:“這女子們,哪一點兒不如兒男。”
兩人一口氣越過菊花圃,看到前麵樹林掉了好多毛栗子,頓時四目放光,跑過去蹲下來就撿。
這毛栗子小,不方便加鐵砂炒,可是放糖水煮一樣好吃啊。
旁邊有個身穿粗布衣裳的小和尚朝她倆道了聲佛號:“阿彌陀佛,兩位女施主,這東西你們用不上的。”
林蕊煞有介事:“出家人講究四大皆空,尤其不能有貪念。”
這兒的果子如此多,憑什麼你要獨占啊。
栗子熱量值很高的,和尚吃多了容易得糖尿病,變成糖僧。
倒是她們這種正在長身體的小姑娘,應該多吃點兒栗子。
小和尚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眼睜睜看著林蕊剝了果殼,將果肉塞進嘴裡頭。
林蕊兀自跟於蘭吹噓:“新鮮的栗子口感可好了,鮮甜鮮甜的。”然後一股奇怪的苦澀味彌漫在她口腔中,她忍不住“呸呸呸”。
小和尚無辜地看著她:“我都說了你不能吃。”
蘇木前後背著兩個書包跑過來,看了眼地上深棕色的果實:“這不是栗子,這是苦櫧子,磨豆腐用的。”
其實做豆腐還是有些苦,都是沒的吃的人騙肚子用的。
小和尚朝蘇木恭恭敬敬行了個禮:“蘇木師兄好。”然後強調,“好吃的,蒸糕很香。”
林蕊這下子可稀奇了:“我乾爹不是不信佛的嗎?”
按照何半仙他老人家的說法,他們這一派的祖師爺實在太愛吃肉了,尤其愛吃鹵牛肉,所以佛道二教皆不入,隻好自成一派,隻信老天爺。
如此一來,天底下就沒他必須得忌口的東西。
當然,為了生活需要需求,他們偶爾也會隨著頭發的長度選擇性客串和尚或者道士。
何半仙跟林蕊說這些的時候,感慨還是國人太老實,一點兒也不像洋和尚多狡猾。想吃肉的時候,鵝都是樹脂變出來的,素的,能吃。
蘇木一本正經地跟小和尚回禮,轉過頭看林蕊,正色道:“都是修行中人。”
然後又回過去糾正小和尚的看法,“苦的,加那麼多糖還是苦。下次上山我給你帶栗子粉糕。”
小和尚也煞有介事地跟林蕊強調:“佛門包羅萬象。我招待洋和尚呢。”
說著,他還要再繼續為苦櫧子正名,“好吃的,做的豆腐炒了特彆好吃。教授也說比賣的豆腐香。”
林蕊聽這兩人說話彆扭得很,平白無故的自己夾在中間跟個硬插進去的局外人一樣。
對了,她還沒原諒蘇木呢,乾嘛要跟他講話。
少女立刻頭一扭,拽著於蘭往波光粼粼的湖邊走。
她家鄭大夫教育過她,子不語怪力亂神,她才不要跟小神棍混在一起。
遠遠的,有黑色的魚脊躍出水麵,濺出好大一陣水花。
兩個姑娘頓時兩眼發亮,大聲喊著“魚”,嗚啦啦地往湖邊衝去。
於蘭去年往青山秋遊的時候,他們組還釣了條青魚燒魚湯呢。
可惜陳樂那家夥聰明麵孔笨肚腸,收拾魚的時候居然沒摘掉魚膽,整鍋魚都被徹底毀了。白瞎了於蘭費儘心思采來紫蘇去除腥味。
少女心有餘悸:“咱們這回不帶他玩,我們自己弄。”
林蕊立刻點頭,在這兒燒不了的話,她可以帶回家邀請於蘭吃。
鄭大夫的紅燒魚是一絕,保準能吃成貓。
蘇木在後頭憂心忡忡:“魚出水麵,是不祥之兆,肯定會有大事發生。”
林蕊沒憋著,回頭冷笑:“魚出水要麼地震要麼就是水中缺氧!”
半瓶子水晃蕩,沒出師的小神棍也敢亂說。
彆的不敢保證,起碼她現在就敢拍著胸口打包票,江州城往後三十年都不會有地震。
據說當年唐山大地震的時候,江州城也就是抖了抖而已。
兩個小姑娘往前衝,越過鬱鬱蔥蔥的水杉林,穿過躺在草地上練功的人群。
剛回到這個時代,林蕊第一次在解放公園看到這群號稱要從草地吸收天地靈氣的氣功狂熱分子,還以為他們集體發癔症了。
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短短幾個月的功夫,她已經熟視無睹。
雖然以她的常識來看,一大早就躺在露水都沒乾的草地上,身體能夠吸收到的大概也隻有寒濕氣。
兩人衝到河邊時,剛好碰上他們班語文老師也是二班的班主任在吩咐:“同學們不能往水裡頭丟垃圾。這條河也是山上廟裡頭和尚飲水的水源。”
二班的班長立刻配合地捧場:“難怪這裡的水如此清澈呢。”
說著,他伸手捧了一掬水喝下,誇張地讚歎,“好清甜啊。”
林蕊他們班的語文課代表恰好看到這一幕,不甘示弱地用飯盒舀了半盒水,將掰碎了的麵包放進去:“老師,這是我做的格瓦斯。”
這禮拜的語文課外課上,老師講了《安娜卡列尼娜》上的選段,裡頭有位老農人用溪水泡的麵包獻給地主列文,讓他感受到勞動與收獲的喜悅。
林蕊真要忍不住鼓掌。
論起在老師麵前爭寵的手段,這群學霸真是花樣翻新,情真意切。
最近她太遭老師青睞,隻想低調做人。無意苦爭春,隻想把魚釣。
她在沿著河岸找工具,看能不能做個釣竿下水。
於蘭伸出手指向前麵,驚喜地叫著:“小狗,好可愛的小狗。”
這顯然是條家養的寵物犬,因為小奶狗脖子上還係著鈴鐺。小奶狗根本無懼水邊集聚的人群,施施然跑到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