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員過來催促:“上場, 1號鋼鐵廠的同學準備好了沒, 立刻上台。”
林蕊的手一緊, 驚恐地發現邢磊死死攥著她的手, 眼睛跟金魚似的鼓出來,一錯不錯地瞪著她。
哎喲, 媽呀,男女授受不親, 你彆老抓著我的手不放啊。
這大庭廣眾的, 影響多不好。
鬆手啊, 少年,雖然姐理解你年輕氣盛血氣方剛, 但這不代表姐不會揍你!
工作人員再一次催促:“鋼鐵廠職工子弟學校的同學做好準備, 趕緊上台。三分鐘演講。”
他喊了一圈隻聽到“等等”的回應, 委實不耐煩。
待眼睛掃到身穿鋼鐵廠中學校服,嘴裡大聲念著“life”的林蕊時, 立刻拽著人往外頭走:“上台再life去, 在下麵喊死了都沒人聽得到。”
“不是,那個老師你誤會了, 我其實……”
工作人員直接打斷林蕊的話:“沒其實, 都給你們準備一上午了, 還想怎麼樣?”
“我……老師, 那個你……”林蕊垂死掙紮,扭頭喊老李跟英語老師,“老師, 我……”
她的話音未落,人已經被拽著走過長廊,推到舞台上。
故意的,她肯定老李是故意的。
他絕對聽到她的求助了,他就是裝聾作啞而已。
他不想學校被剃光頭。
林蕊哭喪著臉,跟踩棉花團一樣走在厚毯子上,都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往哪個方向去。
她是應該現在舞台中央等主持人給她麥克風,還是應該走到旁邊的講台上,對著話筒直接開始演講?
其實就算找對了位置,她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人類未來的生活,這個主題實在太大了。
邢磊這個缺德冒煙的,上台前起碼先給她演講稿好讓她打小抄啊。
不脫稿演講也比她站在台上乾瞪眼強。
林蕊的臉都快笑僵了。
三分鐘演講,正常朗讀語速差不多每分鐘一百五十個單詞,演講的速度應該慢點兒,算一分鐘一百個。
嗬嗬,三百個單詞的小作文,她上哪兒現編去啊!
女士們,先生們,下午好開頭,完了以後該說什麼?
未來生活,未來,對了,那首詩《相信未來》!
她姐最喜歡的詩除了“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之外,就是這首《相信未來》了。
林蕊沒時間去完成翻譯的雅,能夠通達就不錯了。
那首詩怎麼念來著:當蜘蛛網無情地查封了我的爐台/當灰燼的餘煙歎息著貧困的悲哀/我依然固執地鋪平失望的灰燼/用美麗的雪花寫下:相信未來。
好了,剩下的部分她記不清,更加沒能耐翻譯下去。
有位詩人在最艱難的時刻,用飽滿的熱情寫下一首偉大的詩歌《Believe Iure》。
為了儘可能用最簡短的演講拖完漫長的三分鐘,林蕊豁出去像表演情景劇一樣肢體表演起詩歌內容。
等到詩歌翻譯完,她又無恥地翻譯起那首歌。再過二十年,我們相逢在未來,會將發現自己、祖國與世界都會更加美好。
她生拉硬扯了四五句話之後,感覺實在無話可說,又硬生生地將那首《我的未來不是夢》給拖過來用。
“我相信我的未來不是夢,因為我認真地過每一分鐘。我從不憧憬未來,因為未來近在眼前。”
講完了之後,林蕊掃了眼時鐘,兩分四十九秒。她又衝台下一鞠躬,謝謝大家。
可以了,再扯她真的不知道說啥了。
要不是她手上沒有《相信未來》的全稿,她真想直接把這首詩翻譯完讀出來拉倒。
誰知道緊接著的即興問答時間,坐在第一排的評委竟然提到了這首詩,問她能夠背下來。
林蕊的心在滴血,老師,我勸你善良。
初中生的背誦任務有多繁重,您心裡真的一點兒數都沒有嗎?
還把中文現代詩翻譯成英文背下來。
我的古文《捕蛇者說》到現在還沒背,禮拜一早上我還不知道怎麼應對語文老師呢!
林蕊咧開嘴巴,給了個標準的二度微笑,眼睛下意識地往台下瞟,腦袋飛快地轉動,想著要怎樣應對這尷尬的艱難時刻。
要不要她在台上跳段現代舞,唱首英文歌,給他們才藝表演一番?
實在不行,她還會打拳翻跟鬥。
老師,不好好考慮一下?背書者常有,而跟鬥不常有啊。
林蕊眼睛睜得大大,百般不情願將開頭幾句詩又重新念了一遍:“When spiders closed down my coil base mercilessly.When lingering □□oke of ashes mented sadness of poor……”
她的眼睛不動聲色地在下麵遊走,定格在一塊不斷搖晃的紗巾上。
老李人站著凳子,正在奮力地搖擺著紗巾。那是龔老師先前紮在脖子上的紗巾。
林蕊有種瞬間穿越到林主席朋友圈的錯覺。
在林主席的朋友圈中,那些跟林主席差不多年紀或者更年長有些的女性,最愛在各大景點前揮舞顏色飽和度極高的紗巾。
中國阿姨揮舞紗巾拍照,簡直是旅遊景點的另一道風景。
林蕊本能地想笑,待到目光落在老李舉起的紙時,她的笑容凝滯了。
他的手上舉著一張大大的紙,上麵用黑色水彩筆寫著《相信未來》的第二節詩:“當我的紫葡萄化為深秋的露水,當我的鮮花依偎在彆人的情懷,我依然固執地用凝霜的枯藤,在淒涼的大地上寫下:相信未來。”
龔老師正跪坐在地上,拿聯排椅子的椅麵當桌子抄寫詩句。
情急之下,龔老師也不知道該如何翻譯詩歌,又擔心林蕊的詞彙量太小,會不認識她選用的單詞。她隻能將原版詩歌交給學生自己處理。
旁邊的邢磊手裡拿著本不知道是不是詩集的書。
林蕊翻譯完一段後,邢磊就幫著龔老師將抄好的下一節詩句遞給班主任。
少女看著黑色水彩筆寫下的字跡又換了一張,一股氣流堵在鼻間。
她模模糊糊地想著,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為人師表,老李跟龔老師竟然堂而皇之地拉著好學生給她作弊。
林蕊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翻譯完整首詩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翻譯的對還是不對。
她隻能依據本能,用最直接的話念完整首詩。
她儘力了,腦海中有個聲音在提醒她。不管最終結果如何,他們真的都已經儘力了。
好在翻譯完整首詩之後,評委沒有再為難她。
主持人朝她點點頭,示意她可以下台了。
林蕊深一腳淺一腳的,跟走在雲層中一樣,迷迷糊糊又下了台。
當她走到最後一個台階時,龔老師衝過來,緊緊抱住了她。
林蕊看著龔老師被水彩筆染黑的手指頭,心中哎呀呀了一聲,旋即又想,反正是校服,管他呢。
她是第一個講完的,等到第四位同學上台前,主持人宣布了她的比賽成績。
去掉一個最高分,再去掉一個最低分,林蕊的成績是97.2分。
她不知道這個分數算高還是低,因為沒有參照對象。
有的比賽,評委每個人分數都打得高高的,基本上都接近滿分。
有的比賽,上九十分就是王者級彆,老師下手相當殘酷。
龔老師拍拍她的肩膀安慰:“不錯,挺好的。”
話雖如此說,老師的心也是虛的,隻有等再出幾位同學的成績才有可比性。
下了台,林蕊才發現時間過的非常快。
三分鐘演講,五分鐘即興問答,中間兩分鐘的銜接。基本上十分鐘內搞定一位選手。
她本以為這場比賽要拖到七八點鐘,再頒個獎,聽領導廢個話,差不多可以直接回家,跳過晚上的補課了。
結果一點半鐘開始的演講比賽,下午五點鐘不到就全部講完了。
說是全市初中生英語演講比賽,其實隻集聚在主城區規模比較大的中學。
林蕊數了數,全部參賽人員隻有二十三人。
雖然這是經過學校內部篩選後的結果,以她三十年後的眼光看,也相當不可思議。
龔老師看著她掰手指頭,未卜先知一般,提前開了口:“以後會越來越多的,質量也會越來越高。”
林蕊“噢”了一聲,外麵一陣嘈雜的響動。
穿著鋼鐵廠職工子弟中學校服的學生們湧進大禮堂,陳樂情緒激動地奔向邢磊:“怎麼樣?你比的怎麼樣?”
邢磊的嗓子經過休息,已經能說話了,就是聲音有點兒小。